他们押的银子最多不过二十两,赢的却是好几倍,也算是托了九华县主以及皇帝一行人的福,生生地让赔率涨了不少。
对于在座的的众人而言,这些银子都是小钱,但是赢钱谁不高兴啊,一个个都是喜笑颜开,彼此道着“托福托福”,又有输了银子的人叫嚷着让谢愈他们请喝酒,好不热闹。
涵星觉得有趣,给端木绯当了一回“秉笔”,把名字和对应的数目一笔笔地记下。
碧蝉和几个宫女则是帮着数银子,把“赃银”一一分了出去。
不过一盏茶功夫,账目就全清了,原本凌乱的桌面也变得又整洁起来。
看着分给自己的那一份,端木绯心情大好,正打算仔细收起来,就听封炎忽然问道:“有没有我的份?”
他清朗的声音在这喧闹的氛围中极具穿透力,四周一静,谢愈抱起了他的钱袋子警觉地后退了两步。
封炎瞥了他一眼,就从端木绯的跟前“随手”抄起了一个梅花形的银锞子,似笑非笑道:“这就当我的辛苦费好了。”
谢愈肩膀一松,长舒一口气,而君然却是捂着嘴,侧过脸,笑得肩膀都疯狂地抖动了起来。
他可以确信阿炎拿的这个梅花银锞子是端木绯刚刚从荷包里掏出来的!
“阿炎,收着吧。这点‘辛苦’银子你该拿!”
“阿炎,下次要再有这种好事,记得招呼兄弟一起啊!”
“……”
几个公子哥围着封炎说说笑笑,打打闹闹……一直到近三更天的时候,皇帝率先携美离去,晚宴才散了席。
一众皇子公主、勋贵大臣、世家子弟浩浩荡荡地回了猎宫,然后在那如漫天繁星的宫灯指引下朝四面八方散去。
三更的夜色浓稠如墨,静谧似水。
平日里的这个时间,端木绯早就倒在床榻上歇息了,她一边往前走,一边掩嘴打了个哈欠,看着前面还在精神奕奕地说着话的舞阳和涵星,眼底闪现一抹笑意。
忽然,她耳边响起一个低低的男音:“明早我在马棚等你。”
端木绯猛地打了个激灵,瞌睡虫瞬间全跑了。
她想说什么,但是刚才那个说话的人已经左拐进一条青石板小径,在浓浓的夜色中走远。
端木绯的小嘴张张合合,终究是没敢追上去。
猎宫中很快就随着众人的安眠,陷入一片漫长的寂静中……直到旭日再次冉冉升起,雀鸟又开始在枝头滑块地吟唱。
端木绯如同在京时一般,不到辰时就醒了。
昨晚她几乎是沾床就睡,睡得很沉,一觉就睡到了天明。
一日之计在于晨,今日的端木绯却有些蔫蔫的,怔怔地看着床帐叹了口气。
哪怕是给她熊心豹子胆,她也不敢放封炎的鸽子,只能振作起精神,穿衣、洗漱、梳妆、用膳……然后就出了瑶华宫。
清晨的山野间很是清冷,端木绯特意裹了一件茜色的斗篷,明艳的斗篷映得她肤白如雪,也衬得她的身形更为娇小,就像是一尊玉雕娃娃似的。
等她走出猎宫来到马棚附近时,远远地就看到封炎已经在那里了。
他慵懒地斜靠在一段离地四五尺高的树枝上,仰看着上方那黄了一半的梧桐树冠,一只脚悠然垂在下方,微微晃动着。
不远处,一匹矫健的黑马正在一旁径自吃草,偶尔轻甩着长长的马尾,油光亮的皮毛在旭日的光辉下像是闪着一层光晕似的。
端木绯不由想起昨晚这匹黑马扛着一头小山似的黑熊昂然从猎场归来的情景,目露崇敬之色,心道:马王也不外如是吧。
坐在树上的封炎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朝端木绯的方向望了过来,目光带着几分悠闲的笑意,然后就从树上纵身跃下,衣袂在明亮的晨曦中翩飞,翩若惊鸿,如展翅大鹏般轻巧地落在了地上,潇洒利落。
端木绯在几步外停下了脚步,目光灼灼地看着黑马问道:“封公子,它叫什么名字?”
“奔宵。”封炎答道,然后问道,“你要骑骑看吗?”
奔宵不知道是不是也听懂了,一边嚼着草,一边也顺着主人的目光看了过去。
“不用了不用了!”端木绯连连摆手道。
她的骑术连三脚猫都称不上,怎么敢骑奔霄这样的马王,那不是要折煞她吗?!
封炎微微挑眉,倒也没勉强她,看了看十来丈外的一排马棚,道:“去把你的霜纨牵来……我教你骑马。”
教她骑马?!端木绯缓缓地眨了眨眼,几乎懵了。
也就说,封炎一大早特意约她来这里,就是为了教她骑马?!
封炎似乎看出她脸上的错愕,负手朝她逼近了一步,扬了扬眉道:“我不是答应过要教你骑马的吗?”
他漂亮的眸子眯了眯,眸中闪着一抹异芒,仿佛在说,你不会以为我是那种信口开河的人吧?
这才过去了几天,端木绯自然记得这件事,只是后来封炎领了神枢营的差事,她也就以为这件事算是不了了之了。
没想到现在封炎又“闲”下来后,就惦记上她了。
哎,就当是有始有终吧。
端木绯心里默默地安慰自己,乖乖地进了马棚去牵马。
等她牵着霜纨从马棚里出来,就听到不远处一道耳熟的男音嬉笑着响起:“阿炎,你也在这里啊!”
是君然。
端木绯循声看去,便见前方一排槐树下,君然与五六个公子贵女说笑着朝这边大步而来,谢愈、舞阳、涵星、云华他们几个也在,少年少女们一个个都是穿着骑装、背着大弓与箭囊,英姿勃。
“阿炎,相逢不如巧遇,你也跟我们去猎场打猎吧。”谢愈兴致勃勃地提议道。
“是啊,阿炎,跟我们一起去吧。”另一个蓝衣少年跟着起哄道,“我还想看看你到底是怎么打到熊的!”
“要是顺便能再打头熊就好了。”谢愈咽了咽口水,垂涎欲滴道,“熊掌不愧是八珍之一……”
“谢三,你昨天不是找皇上讨了一只熊掌吗?”
“一只哪够塞牙缝啊!”
几个少年说着说着话题就偏了,讨论起熊掌的三十六种做法来,听得舞阳无语得扶额。
舞阳正想打断他们,眼角恰好瞟到了牵着白马从马棚里走出来的端木绯,便改口唤了一声:“绯妹妹。”
一时间,涵星、君然、谢愈他们的目光也看向了端木绯。
舞阳笑着说道:“难怪你不肯随我们一块儿去猎场,这是想偷偷一个人练骑马吧。”
君然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视线飞快地在封炎和端木绯之间来回看了看,扬了扬眉,隐约猜到了什么。
阿炎真是动作快!
“一个人有什么好玩的。”涵星笑吟吟地说道,“绯表妹,既然遇上了,就和我们一块去吧,人多才热闹。”她上下看了看端木绯,“我把我的旧弓借你好了!”
说着,她已经吩咐贴身宫女回猎宫去取一副弓箭来。
涵星好似一阵急惊风,端木绯根本就来不及阻拦,“涵星表姐,不用了,我不会……”
涵星却是不以为然地甩了甩手,理直气壮地说道:“就算是不会,这狩猎的行头也得配起来,才算像模像样。再说了,正好可以进猎场慢慢学……”
说着,涵星脑海中忽然闪过了端木绯之前把毽子踢得飞来跳去的场景,一下子又噤声,觉得这学弓箭的话题还是别提了。
这么三言两语间,他们就拉上了封炎和端木绯。
须臾,等宫女取来了弓箭后,众人纷纷牵了各自的马,然后就翻身上马,朝着猎场的方向去了。
几个公子哥虽然巴不得在林间肆意奔腾一番,可是毕竟今日有几位姑娘家同行,因此为了照顾她们,都特意放缓了马。
山间的小道崎岖难行,对于端木绯这样的初学者而言,需要集中十二分的精神,全神贯注,小心翼翼。
乘着山林间的浓荫,走过几条蜿蜒的山道,渐渐地,等端木绯再次回头,就看不到后方的西苑猎宫了。
一眼望去,周遭古木参天,灌木丛生,远处的山林间还弥漫着一片轻柔的雾霭,随着旭日高升,那如烟似云的雾霭渐渐散去,万千草木沐浴在金色的晨光中,绿意盎然,生机勃勃。
众人在山林中漫无目的地随意游走,所经之处鸟语花香,风光美不胜收。
不知不觉中,封炎和君然就落到了后方,并排骑着马,而前面的几人彼此说得正开怀,完全没留意他俩落后了两三个马身。
“阿炎啊!”君然压低声音对着封炎挤眉弄眼,暧昧不清地说道,“我们是不是妨碍‘你们’了?”
君然没有指名道姓,但是他既然说了“你们”,说的当然不止封炎一人。
封炎眉头一挑,转头对上君然笑意盎然的眸子,两人四目相交之时,不约而同地勾唇笑了,彼此都心知肚明君然没斥诸于口的那个是谁。
也好……封炎看着君然的眼神更柔和了,柔和得君然浑身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一张俊脸微微扭曲,感觉封炎还不如打他一拳……咳咳,不对,他可没兴趣被揍!
“阿然,帮我一个忙。”封炎直接道。
君然贼兮兮地笑了:“把他们……都弄走?”他指了指前面的舞阳等人。
封炎毫不避讳地点了点头。
看着封炎那理所当然的样子,君然心里未免有些失望,他本来还指望看到封炎被看破心意后羞答答的小模样呢。
真是没趣!
君然清了清嗓子,做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嘿嘿笑道:“阿炎啊,等你家奔霄当爹的时候,马崽子分我一匹!”
他一边说,一边盯着封炎胯下的黑马,两眼灼灼,那热情奔放的眼神差点没在奔霄的马脸上烧出一个洞来。
“嗤!”奔霄不耐烦地喷着白气,打了个响鼻。
封炎抬起了右臂,与君然心照不宣地击掌为誓。
“那就一言为定……”
君然最后一个“定”字还没落下,就看封炎已经一夹马腹,奔霄立刻加快步伐,“得得得”地朝前而去,“不经意”间,长长的马尾在君然那匹白马的脸上不轻不重地甩了一下……
奔霄真是太傲了!君然心里叹道,着迷地盯着奔霄看了一会儿,又把目光移向了马背上的封炎。
封炎正抬手从一旁矮树上摘下一个鲜红似火的野果子,递向了白马上的端木绯,那双凤眸波光潋滟,温柔得简直可以滴出水来。
哎呦喂,这就献上殷勤了!君然鄙视地看了封炎一眼,鄙视归鄙视,但还是哼着调子立刻办事去了。
“这是红果。”封炎把那个红果子往端木绯的方向送了送,“和山楂有点像……你可以试试味道。”
“它的颜色好像比山楂更为鲜艳。”端木绯饶有兴致地接过那还没龙眼大的果子把玩了一番。
她对狩猎一窍不通,不过像这样在山里采采野果子或是收集一些山泉水回去泡茶,也别有一番趣味。
端木绯用帕子擦了擦那颗红果,一口咬了下去,那八分酸中带着两分甜的味道酸得她一张小脸都皱了起来,一双大眼眯成了缝儿。
封炎含笑看着他的小姑娘,又随手摘下了一颗红果,塞到嘴里也咬了一口,嘴角微微扬起。
是有点酸……不过更甜!
端木绯一脸“敬佩”地看着封炎就这么面不改色地吃完了一颗红果,正想说什么,忽然瞟见眼角好像空荡荡的。
她怔了怔,赶忙朝四周看了一圈,这才迟钝地注意到四周目光所及之处,已经只剩下封炎和她了。
舞阳,涵星……还有其他人呢?!
端木绯瞪大了眼眸,傻眼了。
她咽了咽口水,硬着头皮说:“封公子,舞阳姐姐、涵星表姐,还有君世子他们呢?”
封炎“惊讶”地朝四周看了一圈,心里觉得君然办得不错,脸上却不露声色,轻描淡写道:“也许是走散了吧。”顿了一下后,他安慰道,“没事的,有君然和谢三他们在,舞阳她们不会有事的。”
端木绯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她不担心舞阳她们,她更担心的是她自己好不好!
这深山野林的,根本没有人烟,她才第二次进山,已经完全不记得来时的路了……
事到如今,她唯一的“依靠”似乎也唯有——
封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