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锦街上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尤其是前方染芳斋的方向人流更是密集,一眼望去,人头攒动,看来就像是一滴冷水掉进了热油锅里,噼里啪啦地炸开了锅。
端木纭皱了皱眉,她一得到消息就放下手头的事火速赶过来了。
这家染芳斋可是妹妹的嫁妆,要是出了什么事,她定不会轻易放过罪魁祸首!
衣锦街上人多了,骑马反而不便,端木纭策马往前走了一段,就干脆翻身下了马,把霜纨托付给舞阳,自己则大步流星地在人流中穿梭,朝着染芳斋走去。
然而,当端木纭挤过人群时,却被眼前的一幕惊住了,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
染芳斋安然无恙。
柳映霜和带来的七八个京卫大营士兵被拦在了铺子外,大门口昂首挺胸地站了十来个穿褐衣戴尖帽的东厂番子。
“把对面这个海澜坊砸了!”安千户抬手指着斜对面的海澜坊不客气地说道。
他带来的几个东厂番子早就摩拳擦掌了,一个个扯着嗓门应了。
京城上下全都在东厂的眼皮底下,所以柳映霜一闹事,安千户第一时间就收到了消息,立即点了人过来,正好比柳映霜快一步抵达染芳斋,把人给拦下了。
“们敢!”柳映霜尖着嗓门脱口道,心中惊得几乎不敢相信这个事实。他们怎么敢!!
柳映霜死死地捏住了手里的帕子,两眼赤红。
本来年前,她的海澜坊生意兴隆,没半个月就赚了不少银子,连带她在潘家的地位也越发水涨船高,以前别人是因为她姑父才敬她一分,有了海澜坊后,那就是因为她自己了。
没想到才过了年,局面就开始变了,有客人陆陆续续地来闹事,说是衣裳下水就褪色,她也看了,不但褪色,而且黯淡无光,把料子再放到阳光下,也再没有那种流光溢彩的效果了。
柳映霜起初以为不可能,觉得是端木纭眼红自家铺子的生意好才派人来闹事,但是后来跑来海澜坊闹的客人越来越多,都嚷着要她赔钱。
柳映霜就回府试了试,发现这好好的云澜缎在落水后没多久,就把一盆清水都染上了颜色,料子果然褪色了。
她不得不承认,果然是自家的料子有问题。
虽然是这样,柳映霜也没打算过赔银子,只让掌柜的把来闹的客人都打发了,说他们家的衣裳就是不能落水的,说好好的衣裳哪有被洗坏了就退货的道理。
海澜坊仗着有魏永信撑腰,态度自然是十分霸道,那些官宦人家知道柳映霜的倚仗,多是自认倒霉,当自己花钱买个教训,但那些富户商贾可不知她的靠山是谁,自然不会就这么算了,如潮水般涌来,痛斥海澜坊黑心,便宜没好货云云的。
被这些人天天上门闹,丑闻自然就传开了。
不少订了衣裳的人都来叫嚣着要退货拿回定金,其他来买云澜缎的客人看到铺子外这么多来闹事的客人,当然也不敢再登门,生怕自己成了下一个冤大头。
自打大年初六开始,海澜坊就再没接过任何一个新单子。
柳映霜急得嘴里都长了好几个火燎泡。
年前,她看着海澜坊的生意红火,干脆就心一狠,把赚的银子和她的嫁妆银子全都投了进去,买胚布买染料请伙计……足足五万两白银啊,现在就等于是全部血本无归。
柳映霜犹如置身冰窖般,浑身冰凉,几日几夜得睡不着觉。
昨晚,她去花园散步时,偶然听到三嫂与两个小姑子背后在嘲笑她,说她没有自知之明,非要去抢人家端木姑娘的生意,偷鸡不着蚀把米,还讥讽她野鸡也妄想成凤凰。
柳映霜气急,与三嫂两个小姑子大吵了一架,又是一夜辗转难眠。
她终于想明白了,是端木纭。
这一切都是端木纭设的局,是对方早有安排,故意用一张云澜缎的假方子阴了自己。
柳映霜哪里咽的下这口气,只要一想到她的五万两因为端木纭的算计化为泡影,她就觉得意难平,于是一早就找姑父的手下借人,气冲冲地跑来染芳斋。
其实她也没想怎么样,就是想把染芳斋给砸了,出一口恶气,让端木纭知道自己也不是好惹的。
结果他们还没动手,就忽然风风火火地跑来一群东厂番子,把她的人给拦下了,甚至于此刻还口出狂言要砸她的海澜坊。
什么时候东厂也管起这等小事了!
柳映霜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眼看着那群东厂番子跟土匪似的朝她的铺子冲,慌了。
危急时刻,柳映霜的第一反应就是抬出了她的姑父:“住手,们可知道我的姑父是谁?!”
安千户冷冷地扯了下嘴皮,根本就懒得理会这个愚蠢的女人。
不自量力,也不想想他们东厂怕过谁!
一个东厂番子讥诮地说道:“连自己都不知道姑父是谁,还是赶紧找个大夫看看吧!”
那些东厂番子根本不理会柳映霜,直接就朝斜对面的海澜坊横冲直撞了过去。
柳映霜又气又急又惶恐,对着那几个京卫大营的人怒道:“快!还不把他们都给拦下!”
几个京卫大营的人头疼得很,他们本来也是奉上官之命来给柳映霜撑场面,却没想到她竟然与东厂对上了,这京城谁敢跟东厂过不去啊!
柳映霜见指望不上这些人,又吼了起来:“我姑父可是京卫大营的魏统领,我可是潘家五少夫人,们胆敢砸我家的铺子,就不怕……”
“咚!”
斜对面传来的一声巨响打断了柳映霜的话,一个东厂番子粗鲁地把海澜坊的招牌砸了下来,招牌摔落在地,生生地摔成了两半。
安千户随意地掸了掸袍子,看着瞠目结舌的柳映霜,淡淡道:“现在潘五少夫人想必知道我们东厂敢不敢了!”
“住手!”柳映霜瞳孔微缩,感觉就像是心口被人炸了一刀似的。
这家铺子可是她的心血!
她想要冲上去拦,但是,那几个东厂番子已经气势汹汹地冲进了海澜坊里,不客气地动手砸起东西来,但凡柜子全部推倒,布料扯破,桌椅或是砸了或是踢倒在地,“砰咚啪啦”的声响此起彼伏,几乎半条街的人都听到了。
安千户颇为满意地笑了,正想进去染芳斋小坐,转身的那一瞬,却发现端木纭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另一边。
安千户连忙上前两步,对着端木纭拱了拱手,笑呵呵地邀功道:“端木大姑娘,您放心,四姑娘的铺子一点没损坏。”
安千户笑容满面地看着端木纭,心里惊叹不已:自家督主那还真是非常人,英明神武,见微知著,居然早在离京前就知道柳映霜迟早要来这里闹事。
督主真是神了!
“多谢安千户了。”端木纭对着安千户微微一笑,那双乌黑的柳叶眼在四周的雪光映衬下幽黑无底。
她当然知道安千户会这么上心染芳斋的事那必定是岑隐的意思,也唯有他,会这么为她们姐妹俩考虑……
这时,后方的舞阳在下了朱轮车后,也走了过来,目光怔怔地看着端木纭那含笑的脸庞。
她总觉得此刻的端木纭与平日里有些不一样,肤光胜雪的肌肤上似乎覆盖着一层朦胧的柔光,神情柔和,其中带着一丝属于少女的妩媚以及甜意。
端木纭是长姐,平日里总是护着妹妹端木绯,事事为妹妹考虑,事事以妹妹为优先,一直以来,她的性子都是那么爽利,坚强,刚毅。
这还是舞阳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端木纭。
“住手!”前方传来柳映霜尖锐而刺耳的嘶吼声,把舞阳从思绪中唤醒,蹙眉循声望去。
柳映霜再也忍不下去,形容癫狂地对着铺子里的东厂番子冲去,嘴里嚷嚷着:“住手!我姑父一定不会放过们的!等我姑父从江南回来,我一定让他把们都治罪!”
她身旁的嬷嬷与丫鬟连忙去拉,街上好一阵鸡飞狗跳,忽然,一把交椅从铺子里飞了出来,正好砸在她们的跟前,那把交椅的下场与牌匾一样,四分五裂……
紧接着,又是一个托盘从里面飞出,再是一个木匣子,一把小杌子……
安千户皱了皱眉,生怕端木纭被冲撞了,恭敬地对着二人道:“端木大姑娘,大公主殿下,两位还是到里头歇歇吧,今天天气寒冷,千万别着凉了。”
端木纭和舞阳相视一笑,就携手进了屋子。
铺子里的杨师傅一看到端木纭来了,连忙上前相迎:“大姑娘,慕大姑娘。”
杨师傅还有几分心有余悸,此刻看着端木纭才算松了口气,感觉自己半悬的心终于落下了。
本来杨师傅对于海澜坊先是偷自家方子后又公然抢生意的行为也很是不满,年后看到对面天天有人闹事,心里其实觉得海澜坊这是活该!
两盏茶前,柳映霜带人往铺子里冲时,杨师傅也吓了一跳,铺子里包括做洒扫的婆子一共也只有三个女流之辈,根本不可能对付得了柳映霜带来的七八人。杨师傅正打算报官时,东厂竟然如神兵天降似的来了,把柳映霜挡下了,甚至还帮着自家去砸对面的铺子,实在是——
太痛快了!
“两位姑娘里边坐。”杨师傅有些手忙脚乱地招呼着端木纭和舞阳,忍不住又朝铺子外看了一眼,还有几分犹如置身梦境的不真实感。
原来给自家撑腰的不是首辅大人,是东厂啊,大姑娘和四姑娘可真厉害!
有了东厂撑腰,以后看还有哪家不长眼的敢再来寻衅滋事!
端木纭带着舞阳到屏风后坐下了,杨师傅亲自给她们俩上了热茶和点心。
端木纭优雅地喝了口热茶,抬眼时就迎上了舞阳好奇的眼神,仿佛在催促着,阿纭,现在总可以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吧。
端木纭失笑,放下茶盅,慢条斯理地解释道:“柳映霜从我家的染坊里窃了云澜缎的染方,这配方没有错,所以她才能‘成功’地染出了乍看着一般无二的云澜缎。”
听端木纭说起各中内情,本来打算退下的杨师傅也驻足,好奇地倾听着。
端木纭还在接着说道:“云澜坊太过招眼,因此从一开始我就留了一手,云澜坊是在城郊的一家染坊染的色,之后再送去另一家作坊进行固色。每一种颜色的固色方子也是不同的,除非柳映霜能把所有的人都收买了,否则也不过是得了其中一二。”
“其实染制云澜缎之所以耗时久,也是因为固色,这固色的方子中有一味要从西北购买,产量稀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