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今天一大早就出宫去了江家见外祖父,方才一回宫就听说了都察院来乾东五所查谢向菱的嫁妆,就以最快的速度赶来了。
黎大人上前了几步,对着慕祐景行了礼:“三皇子殿下,失礼了,下官今日是奉命来查三皇子妃的嫁妆。”他嘴里说着“失礼”,脸上却没有一丝惭愧。
与此同时,谢向菱快步朝慕祐景冲了过来,愤愤然地告状道:“殿下,您一定要好好教训他们!他们把妾身的嫁妆捣成了这样……”
院子里的宫女内侍们皆是垂眸盯着鞋尖,觉得这位三皇子妃真是糊涂得紧,找三皇子告状又有什么用!
慕祐景心知黎大人口中的“奉命”就是奉岑隐之命行事,即便是自己上前拦也讨不了好,只会闹笑话罢了。
再说了……
慕祐景的瞳孔幽深如海,赶紧一把拉住了谢向菱,温声安抚道:“菱儿,黎大人也是职责之所在。我们问心无愧,又何必怕人查。”
慕祐景心里既气都察院完全不把自己这三皇子放在眼里,又恼谢向菱实在太没眼色。
都察院要查就让他们查好了,她是堂堂皇子妃,去和一些奴才计较,如此刻这般叫嚣,不仅有失仪态,而且不是凭白让人看笑话吗?!
慕祐景捏了捏藏在袖中的右拳,又看向了黎大人,落落大方地说道:“黎大人请便,若有什么需要本宫配合的,尽管直言便是。”
黎大人也笑,拱了拱手,“多谢殿下体恤之心。”
两人之间一片和乐融融的气氛。
谢向菱的樱唇剧烈地抖动了一下,脑海中有一瞬间的空白,难以置信地看着慕祐景俊秀的侧颜,又气又恼,暗骂这些个皇子全都无用至极。
四皇子是这样,连三皇子也是这样,不但没有帮她,还帮着别人给她没脸。
“殿……”她还想说什么,却感觉右胳膊上一阵疼痛感传来,慕祐景还是微微笑着,唯有谢向菱知道他抓着她胳膊的手在持续用力,仿佛被铁钳夹住似的疼。
谢向菱只能噤声,最终还是忍下了。
慕祐景笑吟吟地伸手对着黎大人做请状,“黎大人,请到里边坐吧。”
三人便进了堂屋,屋子里比院子里还乱,几个都察院的官员正在忙忙碌碌地查账,登记。他们见三皇子来了,也都纷纷与他见礼。
慕祐景的唇角始终噙着一抹浅笑,眸色却是越来越晦暗,耳边响起了刚才去江府时外祖父江德深与他说的话:
“殿下,承恩公府真是太短视,也太招摇,蠢不可及。您看看,好好的一桩喜事就让他们搅和成了这样!”
“这谢家人都是一个德行,全都不像样,皇后娘娘也是,连个女儿都管教不好,大公主实在是……哎,本来即便简王府还要观望,不肯轻易站队,至少也不该弄成现在这个样子才是。”
“殿下,您要记住我的话。这个时候您千万要稳住,无论都察院怎么查,您都万万不要出头,唯有保持低调,才能以不变应万变。”
“……”
想着外祖父的谆谆叮嘱,慕祐景纷乱的瞳孔渐渐沉淀下来,整个人冷静了不少。
外祖父说得不错,越是这种时候,他越要冷静低调。
都察院也正是从谢家的账册查不到什么,才会把主意动到谢向菱的嫁妆上来。
外祖父出主意让谢家典当家产果然是个好法子,现在就是要尽量拖延时间,一旦都察院查不到证据,这件事就能了了。
而他,暂且静观其变,别正面和岑隐杠上。
毕竟要是谢家真的脱不了身,他此刻更要摆出“坦然无惧”的态度,如此,待到万不得已时,他还可以“大义灭亲”。
所以,慕祐景一直忍耐着。
慕祐景、谢向菱和黎大人都在堂屋里坐下了,宫人胆战心惊地给他们上了茶。
慕祐景从容地饮着茶,而谢向菱几乎快坐不住了,一会儿看慕祐景,一会儿看黎大人,一会儿又看向院外……
忽然间,她的目光凝滞了。
院子口,端木绯与涵星手挽着手走了过去,表姐妹俩言笑晏晏,仿佛只是到此一游。
端木绯与涵星连看也没朝这边看一眼,后者亲昵地凑在前者的耳边咬耳朵,前者咧嘴笑得不可自抑,笑靥如花。
仅仅是两道门的距离,这院外与屋内就仿佛是两个世界般。
谢向菱的眼眸愈来愈阴鸷,死死地盯着端木绯唇角的笑,手里的帕子几乎被揉烂。
这个端木绯果然是特意跑来看戏的吧!
谢向菱心底又愤恨,又丢人,脑海中闪过从她回京以来的一幕幕,这半年来,端木绯事事都在针对自己,总想把自己踩在脚底……真以为她是任人欺辱的吗?!
轰!
谢向菱心底一直压抑的怒火失控地爆发了出来,烧掉了她所有的理智。
她环视着众人,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嘶吼着,她要让端木绯,让黎大人,让慕祐景他们都知道她谢向菱可不是任人揉搓、随人践踏之辈!
谢向菱端坐在一把太师椅上,腰背挺得更直了。
她的视线下移,朝屋里那几箱被翻动得乱七八糟的东西扫视了半圈,眸中略过一道冷芒,一闪而逝。
她突然开口道:“奇怪?我那对白玉观音瓶怎么不见了!!”
说着,谢向菱目光如箭地射向了不远处的黎大人,厉声质问道:“黎大人,是不是你们都察院的人拿的?”
黎大人微微挑眉,放下了手里的茶盅,道:“三皇子妃请慎言。”
慕祐景唇畔的浅笑一下子就消失了,面色一僵。
谢向菱眼角的余光注意到了慕祐景的脸色变化,先是一慌,心跳砰砰加快,跟着又很快镇定了下来。
她今天非要好好立威不可!
她一边站起身来,一边高傲地昂起了下巴,款款地朝其中一个红木描金漆匣子走去。
屋子西侧,几个正在登记造册的都察院官员都蹙眉朝谢向菱望去,或愤怒或惊疑或羞恼或是欲言又止,连衙差们也都停下了搜查的动作。
在众人灼灼的目光中,谢向菱走到了那个匣子前,指着匣子,拔高嗓门道:“我放在这匣子里的一对和田白玉观音瓶不见了,一定是你们刚刚偷拿了!”
谢向菱目光凌厉地环视着屋子里的那些都察院官员和衙差们,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凝重了起来,仿佛暴风雨来临前一般。
院子里的几个内侍一直在注意着这边的动静,一见情况有变,其中一个中年内侍连忙跑了出去,三步并作两步地追上了快要离开的端木绯和涵星。
“四姑娘,四公主殿下留步。”
中年内侍快步走到二人跟前,朝三所的院子里指了指,把方才谢向菱指责都察院偷窃的事说了。
涵星的眼睛霎时就亮了,忙不迭扯住了端木绯,意思是,好玩的来了,她们不走了。
之前两人在亭子里坐了好一会儿,涵星本以为三皇兄回来后会有好戏,谁知事与愿违,三皇兄完全由着都察院查。涵星觉得无趣,就拉着端木绯一起打算去御花园逛逛,没想到峰回路转,这出戏居然还有一个高潮!
涵星立刻兴冲冲地拉着端木绯又朝三所那边倒转了回去。
阵阵春风隐约送来谢向菱冷厉的声音:
“黎大人,我那对玉瓶可是在嫁妆单子里的,你不信,尽管去礼部查嫁妆单子。”
“我这里平日里可没外人进出,今天你们一来,那对玉瓶就不见了,还不是你们拿的?!不问自取是为偷,黎大人,你的下属偷了我的东西,今天必须搜身,才能自证清白!”
涵星越听越乐,也不回亭子了,直接拉着端木绯停在了院子口,光明正大地看起好戏来。
内侍们哪里会让这两位小祖宗就这么干站着,立刻就有人搬来了两把椅子,请她们坐下。
屋子里,慕祐景大步走向谢向菱,试图拉住她,嘴里委婉地说道:“菱儿,你别激动。许是你记错了,或者丫鬟放别处了。”
谢向菱一偏身,避开了慕祐景的手,慕祐景看着自己落空的手,眸色一沉。
谢向菱浑然不觉,直直地盯着黎大人,眼眸中写满了不服气。
她长这么大,自小就顺风顺水,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罪,直到这半年来屡屡受挫。
现在她明明就是堂堂皇子妃,未来的皇后,而他们这些人不过是皇家的奴才罢了,居然敢搜她的东西!简直就是不知主仆尊卑!
他们敢“偷”皇子妃的东西,在宫里至少也要杖三十,如果查不出是谁偷的,那么自然是由这位左都御史担下这个责任来领罚了!
“殿下,我不会记错的。”谢向菱傲然道,随意地抚了抚衣袖,故意问大丫鬟,“夏蝶,你说我那对白玉观音瓶是不是在这个匣子里?”
大丫鬟夏蝶心里其实有些为难,三皇子妃对上都察院也就罢了,可是非要与三皇子对着干,又是何必呢。
夏蝶熟知谢向菱的性子,一向容不得别人违逆她,自己要是不顺着她的意思,估计过不了今晚就会被“打发”了。
夏蝶咽了咽口水,只能点头道:“确实,是放在那里。”
谢向菱的嫁妆里确实是一对和田白玉观音瓶,约莫手掌大小,十分精致,这对观音瓶本来也的确是放在这个匣子里,可是三天前,谢向菱把玩玉瓶时不慎摔碎了其中一个,她一气之下,干脆就把另一个也砸了,说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夏蝶垂眸看着手中的帕子,心底有几分忐忑。
谢向菱嘴角勾出一抹似笑非笑,趾高气扬地又道:“黎大人,总之今天你必须给我一个交代,一定要查出是谁偷的。这东西要是搜不到,今天谁都别想好过!”
她今天非要把这一肚子的恶气都吐出来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