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像慕炎所想的,今日这件事不消一日就在士林中传开了,一石激起千层浪,引来一片哗然。
还有诸多的争议。
有人觉得此事会耽误科考,嗤之以鼻;但也有些贫困子弟本就为了读书花费不少,想着去怀州教书可能会有点收入,加上有利于科举,多少有些心动;也有一些清高之士觉得教化怀人于大盛有益,乃是为国效力,自当响应朝廷的呼吁……
无论如何,只要朝廷一日没颁布具体的条款与细则,一切都是空想,所有人都在等待着,等着进一步的条款出来。
端木珩从国子监回府后,也和端木宪说起了这件事:“……祖父,这几天国子监里也一直在议论着话题,同窗们各执一词。”
书房里,除了端木宪和端木珩,端木绯也在。
她正默默地喝着茶,根本就没听端木珩在说什么,心里为自己掬着同情泪。
她都关在家里绣了好几天披风了,眼睛和手指都绣的快不属于自己了,可是这披风还剩下三分之一没绣完呢。
端木绯第一万零一次地后悔了:她怎么就傻得听了涵星的鬼主意呢!现在是上了贼船,下不来了!
端木宪慢慢地捋着胡须,问道:“阿珩,你怎么看?”
端木宪看似在考教孙儿,其实心里也有些担心:慕炎现在有了兵权,就不应该这么着急。他此举弄不好会弄巧成拙,被人认为是在讨好士林!
面对自己的亲祖父,端木珩十分坦然,直言道:“祖父,我想去。”
端木宪和端木绯闻言都朝端木珩看了过去,前者惊讶,后者了然。
端木宪很意外端木珩的这个回答,他一直盯着端木珩的功课,以他的水准,下次科举十拿九稳,不需要靠这个来增加优势。
端木家也供得起端木珩的读书,自然不需要端木珩靠这个去赚学费。
端木珩看得出祖父的惊讶,毫不躲避地看着他的眼睛,直抒胸臆:“祖父,我想到外面看看。”
他生于京城,长于京城,从小到大,顺遂安稳,他只需要做好一件事,读书。
祖父出身寒门,一步步地靠着自己登至首辅之位,比起祖父,他如同一朵暖房长大的花,不曾经历过风吹雨打,不曾受过任何磨难,所以他想出去走走,看看京城外的世界,看看没有端木家的庇护,他能做些什么。
去怀州是个机会,他可以了解那里的民风民俗,他可以读书育人,为那里的百姓、为大盛做一些事。
“……”端木宪沉默了,端起茶盅,浅啜了一口热茶。
当他抿起嘴时,神情便显得有些严肃。
出于他的私心,他是不想让端木珩去的。又有哪个长辈会喜欢子孙去怀州这等蛮夷之地受苦受累呢。
再说,怀州在数千里之外,要是真的发生了什么事,他这个祖父也照应不上。
但这些话端木宪不能说,他只能委婉地说道:“你要是去了怀州,你媳妇和孩子怎么办?”
季兰舟怀着身子,又胎相不好,可经不起折腾。
端木珩从来不是冲动的人,他既然说起,自然是都深思熟虑过了,立刻就答道:“祖父,我想等孩子生下后,若是兰舟愿意和我一起去怀州,我们就一家三口一起去个三年五载;若是兰舟担心孩子小受不了颠簸,那么就我先去,兰舟等孩子长大些再去,也不迟。”
端木宪的眼神更深沉了,不知道该欣慰长孙思虑周全,还是该做出一副严厉的样子直接拍案说不许。
端木珩站起身来,郑重地对着俯身作揖道:“请祖父应允!”
屋子里静了下来,寂静无声,气氛微凝。
沉默蔓延,一种无形的沉凝弥漫在空气中,端木珩没有一丝动摇,还是那般坚定地看着端木宪。
须臾,端木宪才开口道:“我要考虑一下,你也再等等,好好再想想……这件事还没有经过内阁,具体会怎么进行也还不知道。”
端木宪还想说年轻人别因为一时热血沸腾就太冲动,但是话到嘴边还是没说出口,他的长孙又岂是那种见风就是雨的人。
哎,这些个孩子怎么一个两个三个都这么让他操心!端木宪心中暗道,眼角的余光瞥了同样让他操心的端木绯一眼。
“……”正在喝茶的端木绯一脸莫名。
端木珩心知这已经是祖父退得半步,也没有再步步紧逼,顺从地应了。
端木宪赶紧换了话题:“明天原南怀的征北大元帅历熙宁就要押解进京了,由梁思丞大将军亲自押解进京。”
这件事也是今早从太庙回来后,慕炎说起的。
想到梁思丞,端木宪的心情有些复杂,在南境大捷前,谁又想到梁思丞还有风风光光重返京城的一天呢!
然而,梁家……
压下心头的复杂,端木宪含笑看着小孙女,挑眉问道:“你们可要去看热闹?”
这还用问吗?!端木绯二话不说立刻就举起了右手:“我要去,我和姐姐一起去。”
这么大的热闹怎么能少了她呢!
端木珩道:“四妹妹,我就不与你们一道了。国子监的同窗前几天就说了等历熙宁被押解进京要一起去看。”
“四丫头,我已经让人给你和你大姐姐去南城门附近的望云茶楼订了间雅座。”端木宪笑道,看着端木绯的眼神满含宠溺与慈爱。
端木宪一得知关于历熙宁的这个消息,当下就让人去订了雅座,现在这个时候消息怕是在各府都传开了,再去订雅座就没那么容易了。
“多谢祖父!”端木绯美滋滋地看着端木宪,心道:有个首辅祖父就是消息灵通。
她撒娇似的声音听得端木宪受用极了。
当晚,端木绯特意叮嘱了丫鬟次日卯时过半一定要叫醒她,第二天一早,她就和端木纭直接去了望云茶楼。
南城门附近热闹极了,城门才刚开,清道的禁军已经待命,着铜盔铁甲的禁军士兵十步一岗。
南大街两边聚集了不少百姓夹道等待着,一个个要么伸长脖子往城外张望,要么就三三两两地议论着。
城门附近的茶楼、酒楼都是座无虚席,二楼的窗户全部都打开了,全都是来看热闹的客人。
“祖父真会挑地方!”端木绯一边乐呵呵地赞道,一边吃着点心。
端木纭和端木绯就坐在望云茶楼二楼视野最好的一间雅座中,端木宪选的这间茶楼委实位置好,不是离城门最近的一间茶楼,但是从二楼的窗户望出去,七八十丈外的城门一目了然,视野清晰,最适合看热闹了。
端木纭见端木绯的茶杯空了一大半,亲自给妹妹加了茶水,笑道:“不仅位置好,点心也好。”
“嗯。”端木绯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这里的点心确实不错,干脆我们给祖父也捎一份。”
端木绯笑得更甜了。
姐妹俩点评着这里的点心,一致认为加了龙井茶的两种点心最好吃。
她们正说着话,外面的街道响起了一片喧哗声,有人在喊着:“来了来了,人来了!”
越来越多的人高喊起来,街道上沸腾了起来。
端木绯连忙朝窗外探出了些许,侧耳一听,隐约听到城外是有隆隆的马蹄声在临近,因为街上人声鼎沸以致不显。
很快,街道上又起了一片骚动,不少百姓往与城门相反的方向望去,端木绯也下意识地顺着他们的目光看了过去。
就见南大街的尽头,一队人朝这边浩浩荡荡地策马而来,端木纭随口道:“是来迎梁大将军进城的人吗?”
端木纭说到最后一个“吗”字时,声调有些古怪,这才看清了那队人马最前方的那个玄衣青年。
慕炎率领二三十名官员策马朝这边而来,他一马当先地骑在了最前方,即便只是这么策马而来,就吸引了不少目光,其中也包括端木绯。
端木绯早知道慕炎会出现在这里,昨天黄昏,他就派人送了信来,说要来迎梁思丞回京,所以不能陪她来看热闹了。
他那语气就好像认定了她一定会来看热闹似的。
想到那封信,端木绯勾了勾唇角,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明亮璀璨,一眨不眨地看着慕炎朝这边临近。
骑在奔霄背上的慕炎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抬眼准确地朝端木绯的方向望了过来。
端木绯笑吟吟地对着他挥了挥手,精致的面庞在旭日的光辉下犹如那洁白无瑕的梨花,娇丽动人。
两人四目相对之时,慕炎的脸上露出分外灿烂的笑容,神采飞扬。
他对着她眨了下右眼,算是打招呼。
端木绯冷不防地收到他这记媚眼,手里的帕子差点没滑落……幸好,她反应快,及时捏住了帕子。
她暗暗地舒了口气。
要是帕子真的在众目睽睽下掉下去,那可就……
端木绯简直不敢想了,默默地收回了手。
“……”慕炎目光灼灼地盯着端木绯,心里是恨不得去茶楼陪她看热闹,无奈今天的事必须他出马。
奔霄似乎也看到了端木绯,经过望云茶楼时,故意发出一声长长的嘶鸣声,然后加快速度出了城,留给端木绯一道潇洒矫健的背影。
慕炎一行人出了城,与此同时,城外的马蹄声越来越近,片刻后,戛然而止,似乎是车队停在了城门外。
百姓们全都对对着城门外指指点点,七嘴八舌的议论声此起彼伏。
不一会儿,慕炎与梁思丞一行人就从南城门进城,后方跟着数百南境军精锐,其中最醒目的当然是一辆囚车,囚车里盘腿坐着一个着白色囚衣、手脚戴着镣铐的中年异族男子,男子略微卷曲的褐色头发胡乱地披散下来,浑身脏污,狼狈不堪。
无须介绍,所有百姓都知道这个中年异族男子必然就是南怀的北征大元帅历熙宁。
一时间,瓜果菜叶满天飞,全都朝囚车里的历熙宁砸了过去,只砸得他仿佛从垃圾堆里爬出来的一般。
押解历熙宁车队很快就沿着南大街远去,清道的那些禁军也紧跟着离开了,队伍浩浩荡荡地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