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以前,他一直老老实实地待在公主府里养伤,没离开过,结果一回过神,慕炎居然出京了,把他一个人丢在了公主府。
今早得知这个消息时,肖天一时都没回过神来,更想不通慕炎这个人了。
这段日子,他住在公主府中,被奉为上宾,公主府上下对他可说是无微不至,不止如此,今天一早,还有大管事给他送来了月例,足足五十两。
据说,这月例是和慕炎一个份例的。
肖天几乎怀疑慕炎这摄政王是不是脑子坏了,让这种人管朝政真的没问题吗?
肖天窝在他的院子里想了一个时辰,想不通,干脆就不想了,拿上银子试探地出门,结果发现根本就没人管他,他在公主府来去自由。
反正是别人的银子,肖天花着也不心疼,先跑去看了一出戏,看完戏后,听戏班的客人说这家茶楼的琵琶说书不错,就又跑来了,没想到在这里遇上了小冤大头和她姐姐。
若非来这里是他临时起意,若非端木绯比他早一步到,肖天几乎要怀疑端木绯是不是在跟踪他了。
小二看了看端木绯,又看了看肖天,也乐了,问道:“公子,你跟这两位姑娘认识?既然如此,干脆你们拼一桌怎么样?”
肖天还没应,端木绯已经替他应了:“肖公子,你跟我们一起坐吧。”她还替肖天也叫了一盅茶。
肖天从善如流地过去坐下了。
不一会儿,小二把肖天的茶也送了上来。
茶香袅袅,下方大堂的女先生还在弹唱着,琵琶声越来越走,一路走到高潮,然后又缓下,跟着女先生按住了琵琶弦,琵琶声倏然而止。
女先生抱着琵琶给茶客们行了礼,下方的大堂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
肖天也是连连鼓掌。
须臾,如雷的掌声停下,女先生抱着琵琶退了下去,接下来便是中场休息。
周围的茶客们还在议论、点评着:
“这位女先生的琵琶说书还真是名不虚传!”
“是啊,我也是听表兄提起,今日过来看看。方才这出《牡丹亭》唱得真是妙!”
“这位兄台,她的《紫钗记》唱得更好。”
“……”
肖天喝着花茶,随口感慨道:“这京城真是好,衣食住行玩,样样都好。”
“那你就别走啊。”端木绯笑眯眯地说道。
“……”肖天一时语结,看着端木绯的眼神有些微妙。
小冤大头的意思是要替她那口子“招安”?
肖天假装没听懂,笑呵呵地敷衍道:“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说得也是。”端木绯煞有其事地点头附和道。
江南虽好,她也同样觉得不如京城。
端木绯笑道:“除了戏楼茶楼外,京城好玩好吃的地方可多了。”
端木绯兴致勃勃地数着手指道:“冯家班的百戏表演得特别好;在半月湖租个画舫游湖听曲也不错;西洋街整条街卖的都是各式各样的西洋货;对了,城北还有赫家赌坊,听说啊,那家赌坊里至少有二三十种赌法,可惜我没去过……”
端木绯还颇有几分惋惜的样子,说着说这,话题又说到了吃上,“京城人对吃就更讲究了,各大菜系在京中都能找到顶尖的酒楼菜馆。”
“酒香不怕巷子深,有的小店铺虽然不大,可是做的菜地道,像是城西有一家卖鱼丸面的,叫……”
“王婆鱼丸。”肖天默契地接口道。
端木绯惊讶地说道:“你也知道?”
肖天耸了耸肩,“上次来京城时,瞎逛时无意间发现的。”说着,他的嘴中开始分泌口涎,有些馋了。
这京城啊,也就这点吃食让人惦记。
端木绯笑眯眯地问道:“那晋州有什么好玩?”
肖天来劲了,仰着下巴说道:“京城不过弹丸之地,晋州可比京城辽阔多了,风景名胜数不胜数,壶口瀑布、恒山悬空寺、云冈石窟、五台山……”
“还有,我们晋州的各种面食也是大名鼎鼎的,拉面、揪片、焖面、蘸片子、猫耳朵等等,至少可以玩出百来种做法……”
肖天说得认真,姐妹俩听得认真。
端木绯还从不曾去过晋州,除了跟随皇帝出京狩猎、避暑以及南巡外,她两世也没离开过京城。
每次随驾出京,规矩也多,也不方便到处玩。
端木纭也听得入了神,惋惜地叹道:“可惜晋州最近太乱了。”
想到现在的晋州,肖天嘴角一僵,眸色一点点地变得幽深起来。
晋州是他的家乡,眼睁睁地看着它一点点地腐朽到这个地步,他又何尝不心痛!
“从前的晋州不是这样的……”肖天清朗的声音隐约透着沙哑。
从前的晋州虽然比不上京城、江南繁华似锦,但是百姓也算安居乐业,彼时晋州的百姓最是好客,像他这种走镖的,每年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家,多是在外头护镖,路上经常有人请他们镖师喝个茶,吃个馒头什么的。
可是后来,晋州却渐渐地变了……
这时,下方又传来了清脆不失圆润的琵琶声,跟着是女子清亮的说唱声。
肖天回过神来,循声朝一楼大堂望去,不知何时,那个蒙着面纱、抱着琵琶的女先生又回来了,轻拢慢捻地弹起琵琶来。
这一出唱得是《木兰从军》。
端木绯最喜欢的戏目之一就是《木兰从军》,百看不厌,百听不厌,戏文、杂书、说书、书画等等,不知道看过多少。
端木绯津津有味地听着,听到花木兰穿上男装,替父奔赴战场时,第一话也接近了尾声,女先生以《木兰诗》的两句作为第一话的收尾: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
端木绯的脑海中不由地浮现了下一句: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
想着那着盔甲的少女在月光下昂首而立的样子,端木绯画性大发,手指在方几上描摹了几笔,耳边突然听到后方的一张桌子传来一个略显尖锐的男音:“我瞧这什么琵琶说书无趣得很,这茶楼的酒也不过尔尔,我们还是去牡丹楼吧。今天我心情好,我请客。”
“张兄,这个时间牡丹楼还没开门呢。”另一个男音笑道,“不过你既然说了,可不能赖账。”
这些人说话完全没放低音量,端木绯皱了皱眉,闻声看去,就见与她们相隔两桌的位置上,坐了四个年轻的公子哥。
他们显然是喝了酒,其中两人脸颊泛红,带着几分醉意。
一个着蓝袍的公子哥笑呵呵地对着一个青袍公子道:“张兄,小弟看你今天心情不错,莫非是有什么喜事?”
另一个紫袍公子抢着说道:“我知道我知道。张兄昨天刚定下了亲事吧?据说,还是伯府千金呢!”
着青袍的张公子仰首饮了半杯酒水,得意地笑道:“家父家母说我年纪也不小了,想着年底最好把婚事给办了。”
另外三位公子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以他们这样的官宦人家,这桩婚事其实有些急,但是他们也都可以理解。自从太庙祭祀后,京中各府心里都怕皇帝不知何时会驾崩,皇帝一旦去了,在国丧期间就不可以论婚嫁,还不如早早把婚事给办了。
“那真是恭贺张兄了。”另外三位公子都对着那张公子拱了拱手。
张公子又饮了口酒水,脸上因为醉酒泛着不自然的红晕,道:“这男人啊,想娶妻还怕娶不上吗?”
“又不是姑娘家芳华有限,可经不起耗!”
说着,他重重地把酒杯放在桌上,讥诮地说道:“那位大姑娘眼高手低,看着高不可攀的样子,其实那就是看不上咱们。”
那紫袍公子显然知道张公子在说什么,亲自给张公子斟酒,嘴角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可不是吗?咱们哪里比得上别人‘有权有势’!”
说到“有权有势”这四个字,紫袍公子脸上露出嘲讽的笑。
他这番话颇合张公子的心意,张公子又执起了酒杯,嗤笑道:“我以前还当她是想嫁个紫微星下凡呢。呵,一个姑娘家眼高手低的,还当自己是什么黄花大闺女呢!”
“哎,光天化日之下,她就与人如此这般……这私底下,怕是更放肆呢!”
四个公子彼此对视了一眼,嗤之以鼻地笑了。
二楼的其他茶客们也听到了这些污言秽语。
有人好奇地竖起耳朵听,也有人蹙眉不悦地说道:“要说话,就去酒楼、花楼便是,闹哄哄的,妨碍别人听书。”
同桌的友人连忙压低声音劝道:“算了。他们一看就是官宦人家的子弟,咱们得罪不起。”
那四个公子哥正说在兴头上,根本就不在意周围其他人的目光。
那紫袍公子又道:“张兄,左右你现在也得了一门好亲事,过去这些不痛快的事就别想了。我看啊,那位大姑娘以后只会悔之不及!”
“那是!”张公子唇角翘起,听着十分受用。
那蓝袍公子神情轻蔑地插了一句:“要我说啊,这寒门就是寒门,上不了台面。这端木家啊,就是自以为出了一个凤凰,就愈发轻狂了。”
倒是另一位褐衣公子有些紧张,压低声音道:“你们就少说几句吧。”
“既然牡丹楼现在还没开门,干脆我们去半月湖那边找艘画舫听小曲游湖吧!”褐衣公子提议道。
“王兄这个主意好!”张公子立刻抚掌附和道。
端木绯本来只是嫌这些人聒噪又嘴臭,对方没有指名道姓,她自然也不知道他们是在说谁。
直到刚才“端木”这两个字钻入耳朵,她才意识他们口中的那位“大姑娘”指的竟然是姐姐。
端木绯皱起了小脸,再次朝这四个公子看了过去,脸色一凝。
端木纭也听到了这些公子哥方才的那番交谈,眉宇深锁。
她把这些人的对话上下一想,就明白了。他们口中说的什么“有权有势”的别人,原来是在暗指岑公子。
端木纭恼了,明艳的脸庞瞬间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