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子周围静了三息,接着封炎和李廷攸几乎同时站起身来,迎面而来的微风吹得二人乌黑的鬓随风肆意飞舞,少年如画,俊朗潇洒。
“两位公子请。”小德子躬身做请状。
两个少年一前一后地出了凉亭,在端木绯身旁经过时,几不可察地与她对视了一眼,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端木绯弯着嘴角,那忽闪忽闪的大眼睛中说不出的天真烂漫。
这个小狐狸。李廷攸心里默默叹息,忍着没再去看端木绯,跟在封炎身后闲庭信步地下了望湖山。
假山上的山风比下面强上许多,吹得二人身上的锦袍猎猎作响,步履间衣袂翻飞如蝶,仿佛就要乘风归去。
众人沉默地目送着封炎和李廷攸下山,亭子里又安静了下来,树欲静而风不止。
直到二人的背影消失,众人还望着那个方向,眼神与心思各异,气氛微凝。
“阿然,阿纭,绯妹妹,”舞阳忽然站起身来,笑吟吟地提议道,“这里风有些大,有些凉,我们还是去沁香园里赏花吧。”
众人皆是应声,也跟着站起身来,沿着假山上的石阶鱼贯下了山,朝前方的沁香园走去。
舞阳和君然走在前面,端木纭和端木绯并肩走在后面。
端木纭似有心事,走着走着,便回头看了一眼,微微蹙眉,乌黑的柳叶眼中透着一丝凝重。
端木绯也顺着她的目光望了一眼,远处绿翠掩映中的瑞圣阁赫然映入她的眼帘。
知姐莫若妹,端木绯知道端木纭这是在担心李廷攸。
“姐姐,”端木绯压低声音,小声地安慰端木纭道,“千雅园这些天戒备森严,想来是出了什么事,攸表哥与封公子都是将门男儿,皇上宣去也理所当然的。”
端木纭怔了怔,不由得想起去年封炎和李廷攸在江城协力对抗水匪的事,心中一时有几分唏嘘,唏嘘之余,也觉得妹妹说的有理。
攸表哥和封公子虽然年少,但比起那些个年长的武将,也是毫不逊色的,皇帝要用他们那也是理所当然的。
姐妹俩都有意无意忽略了前面还有君然这个简王世子也是身经百战的将门男儿……
话语间,沁香园出现在前方,舞阳似乎想到了什么,停下了步子,转头对端木绯道:“绯妹妹,本宫记得你擅长窖制花茶,不如我们采些鲜花回去窖制吧。”
端木绯眼睛一亮,笑眯眯地附和道:“舞阳姐姐,我还擅长以花入食做点心呢,我们干脆多采点。”
端木纭也是颔道:“这沁香园百花盛开,正好来一桌‘百花宴’。”
君然闻言,无语地眉头一抽,扇着手上的折扇,笑眯眯地调侃道:“你们这几个小姑娘家家如此辣手摧花,这世上如本世子这般惜花之人真是不多了!”他心里顺便为这一园子的花掬了一把同情泪。
四周一静。
三个姑娘都齐刷刷地看向了君然,那乌黑明亮的眸子看得君然瑟缩了一下,觉得自己真是势单力薄啊,心里不禁怀念起封炎和李廷攸来。
舞阳故意道:“绯妹妹,你上次好像说酿碧芳酒要用什么花来着?”
“十花十草。”端木绯笑吟吟地接口,与舞阳一唱一和。
君然一听碧芳酒,眼睛都亮了,收起折扇,立刻改口道:“这花儿用来制些吃食,酿酿酒,那也是物尽其用!今天就由本世子负责打花好了!”他笑嘻嘻地自荐道。
谁想,舞阳嫌弃地看了他那满是粗茧子的手一眼,淡淡道:“你这人手下没个轻重的,花儿娇嫩,被你这一‘打’,还怎么入食?……你啊,也就能拿拿花篮而已!”
端木绯忍俊不禁,掩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四个少年少女说笑着进了沁香园,一个时辰后,满载而归,带着七八篮的鲜花回了沉香阁。
三个姑娘一起亲自动手窖制花茶、做鲜花酱、晒花……在这一片阴霾的千雅园中,沉香阁里还是如春光般明媚。
接下里的几天,千雅园里越冷落萧条了。
园子里,除了那些巡逻的禁军以外,几乎看不到什么别的人,随着时间的过去,气氛越来越沉重冷凝。
李廷攸自从那天被皇帝传召后就再也没有回来,端木纭表面上没说什么,但这些天来,心里的不安却在渐渐蔓延。
哎——
端木纭叹了口气,看了一眼已经熟睡的妹妹,这才轻轻吹熄了烛火。
自打行宫开始布防后,端木纭就搬到了端木绯这里,免得一旦有什么事不能及时照应。
她按耐住心中的忐忑,蹑手蹑脚地走到榻边,睡下了。
夜色如墨,天空中的星月被厚厚的云层所掩盖。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忽然遥遥地传来了隆隆的步履声。
“踏踏踏踏……”
似乎有许许多多身着重甲的人在园中匆匆地奔跑着,在一片死寂的半夜,分外刺耳。
端木绯猛然睁开眼,闻声转头朝窗户的方向看去,然而,入目的却是端木纭那清丽的鹅蛋脸。
端木纭也醒了,给了端木绯一个温暖的笑容,“蓁蓁,别害怕。姐姐在这里。”她从她的被窝里伸出手来,握住了妹妹的小手。
端木纭心里暗自庆幸,幸好自己早有先见之明,不然妹妹一个人肯定害怕。
漆黑的屋子里,端木纭的瞳孔明亮如那熠熠生辉的宝石,眼角眉梢之间透着温和与坚毅。
端木绯对着端木纭露出乖巧可爱的浅笑。
姐妹俩相视一笑,很快就从床榻上坐了起来,端木纭扬声唤道:“紫藤!”
紫藤快步挑帘进来了,没等端木纭问,她就禀道:“大姑娘,四姑娘,大公主殿下派了宫女过来,请两位姑娘去她那边……”
紫藤的表情有些复杂,本来三更半夜听到外面的脚步声,就让人有些不安,现在大公主殿下又突然派人过来请人,等于在无形中验证了某种猜测——这行宫中怕是生了什么事!
这就仿佛是某个隐患在暗处蛰伏了好多天,在此刻终于爆出来。
这一点,连紫藤都想到了,端木纭和端木绯当然也是心知肚明,姐妹俩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现在什么时候了?”端木纭一边从床榻上起身,一边随口问道。
紫藤立刻就回道:“四更天了。”
姐妹俩也没怎么梳妆,端木纭随意地挽个松松的纂儿,端木绯扎了条油光水滑的麻花辫,又披上了斗篷,就一起出了内室,跟随一个宫女往舞阳的宫室去了。
外面的庭院里更为嘈杂喧哗,四周除了她们几人,没有别人,远处传来的士兵们那隆隆的步履声似乎就在耳边似的。
周遭漆黑得不见一丝光,星月仍旧藏在云层后,只有远处的无数火把照亮了半边天,那如血的火光透着一种不详的气息。
端木纭心里越不安了,在跨过门槛前,忍不住又朝火光的方向望了一眼,这才进了屋。
内室里,点着两盏昏黄的八角宫灯,照亮了四周。
披着一件斗篷的舞阳正站在内室的窗边,望着那火光的方向,乌黑的秀只是随意地用一条丝带束在了脑后,显然也是匆匆起身,并没有梳妆。
听到后方的挑帘声,舞阳转过身来,对着姐妹俩露出一抹安抚的浅笑,道:“阿纭,绯妹妹,今晚你们就睡在本宫这里吧……不用担心。”
姐妹俩互看了一眼,皆是从善如流地接受了舞阳的好意,二人与舞阳一起在窗边坐下了。
又有宫女进来给三人上了热茶,茶香随着热气在内室中弥漫开去。
端木纭捧着热茶放在嘴边,还没啜一口,就放下了,试探地问道:“舞阳,你可知道……”
她没有再说下去,又怕事关重大,不便相问。
舞阳又笑了笑,直言不讳道:“母后只派人跟本宫说,让本宫好好地待在沉香阁里,不会有事的。”
她似乎担心端木纭和端木绯不安,又信心满满地补充了几句:“阿纭,绯妹妹,这千雅园上下,包括内侍、上十二卫、禁军等等,足有五千人,定能守住这里!”
端木绯慢慢地捧起了一个茶盅,垂吹了吹了茶汤上的浮叶,那双明亮的眼眸倒映在琥珀色的茶汤上,剪水般的双瞳随着茶汤的荡漾浮现些许涟漪,一圈接着一圈……
她的眸子随着那圈圈涟漪渐渐变得幽深,抬眼朝窗外瑞圣阁的方向望去……
此时已经近黎明,东边的天际隐约泛着一丝鱼肚白,代表着天很快就要亮了。
瑞圣阁里,一片灯火通明,隐约可以听到夜风送来远处的阵阵喊杀声与金戈交击声,杀气腾腾……
瑞圣阁上上下下,都处于一种紧绷的情绪中,那些宫人一个个都是心惊肉跳,噤若寒蝉。
那急躁的脚步声和胄甲相撞声来来去去地不时响起,身着重甲的禁军将士一个接着一个地来前来瑞圣阁,向皇帝通禀前方的最新战况:
“皇上,孙明鹰那逆贼见迟迟打不下朝云门,刚刚调了八千兵力朝西侧的明霞门去了!”
“皇上,尹副提督已经派钱副将率两千兵马往明霞门支援……”
“皇上,叛军施调虎离山之计,正以火箭齐攻朝云门。”
“……”
这一声声禀报听得皇帝心烦意乱,坐立不安,烦躁地负手在暖阁中走来走去,神情间掩不住的焦虑之色。
午夜时,孙明鹰带领京卫营大军出现在千雅园的正门朝云门外,动突袭,幸好千雅园早就布好了城防,才不至于被他们打得措手不及。
皇帝面沉如水,暗暗地握了握拳。
虽然理智告诉皇帝,孙明鹰的叛军想要攻下这千雅园也不是一时半会能成的事,却还是心神不宁:算算日子,只要再一天……再一天岑隐肯定能带援军赶到这里,而自己也不至于像此刻这般被动……
皇帝皱紧了眉头,就怕下一刻就有人跑来说,城关被破了!
不仅是皇帝心慌意乱,暖阁里的七八个勋贵重臣也是面色凝重,不敢轻易出声,唯恐被皇帝迁怒。
永昌伯心里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怎么就遇上了逼宫呢!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自己怎么就一时兴起来千雅园给皇帝请安呢!这要是跟其他人一样留在京里不就没事了!
两个武将则是暗暗交换着眼神,揣测着皇帝这几日特意令禁军布防,难道是早知道会有人逼宫?那么是不是会有援军呢……
封炎和李廷攸也被皇帝召了来,此刻就坐在没人在意的角落里,既然不能说话,那也只能没事喝喝茶了。
封炎捧着茶盅就没放下过,像是在看着茶汤,想的却是自家的蓁蓁。
这茶还真是寡淡得很,还不如自家蓁蓁窖制的花茶呢……唔,听说蓁蓁这几天制了不少花茶,等会儿,他就找蓁蓁讨茶去!
想着,封炎的嘴角在茶盅后微微地翘了起来,又低头抿了口茶,眼角瞟到皇帝凌厉的目光在他和李廷攸之间扫视了一下……
封炎眸光一闪,嘴角染上了一抹淡淡的嘲讽。皇帝特意把他招来时说得好听,什么瑞圣阁里最为安全,说到底不过是怕他与外面的人里应外和,实际上,皇帝恨不得把他锁起来才放心。
这时,外面又响起了士兵沉重的步履声和盔甲撞击声,一个年轻的禁军小将未经通传就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
皇帝一下子就停下了脚步,闻声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