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几扇敞开的窗户洒了进来,照得屋子里一片金红色,明亮通透。
封炎亲自把温无宸的轮椅推到了窗边,窗边的方桌上摆着一个棋盘,棋盘上的黑白棋子星罗密布……一旁还摆着一册棋谱。
想着今天可以见到许景思,封炎昨晚几乎没怎么睡,今早启明星的第一道光线刚照亮天际,他就起身了。
既然无事可做,他干脆就按照棋谱摆起棋局来,这本棋谱还是他临行前从蓁蓁那里顺的,是蓁蓁把她收集的一些残谱重新整理,集结成册……
想着蓁蓁,封炎的眼底掠过一道流星般璀璨的流光。
温无宸看着那棋盘上的残局,隐约也猜到封炎想必昨晚一宿辗转反侧,心绪难平。
封炎又给温无宸斟了茶,斟的是他们从大盛带来的毛峰,刚刚的酒席上大鱼大肉,正好喝点毛峰,解解腻。
“阿炎,郡主怎么说?”温无宸开门见山地问道,目光随意地扫视着身前的棋局,这盘棋已走至中盘,黑子锐不可当,在棋盘上如一条蜿蜒的黑龙盘踞其上,而白子已经在黑子气势汹汹的攻势下,变得杂乱无章……
封炎正在给自己斟茶,闻言,手中的动作微微一顿,“哗哗”的斟茶声也间断了一下,然后水声又继续响起。
待斟茶声停下后,封炎才把之前他被那个女奴带去见许景思的经过大致说了一遍,包括许景思没料到封炎会代表大盛出使蒲国,包括她对两位王子的评价,也包括她的一些打算……有些话,之前许景思说来时云淡风轻,但是此时由封炎转述时,却字字带着血,让他几乎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一字字地道来。
好一会儿,屋子里就只剩下了封炎一人的声音,温无宸眼帘半垂,似在倾听,又似在注视着眼前的棋盘。
屋子里,明明坐着两人,空气中却透着一种淡淡的孤寂与萧索。
封炎说完后,捧起了茶盅,有些心不在焉地喝了一口茶。
一阵细微的棋子碰撞声忽然响起,温无宸信手从棋盒里捻起了一粒白子,白色的云子如同他身上这袭夹着银丝的霜色衣袍般洁白无暇,神圣不可侵犯。
“啪!”
温无宸毫不迟疑地把手里的白子放在棋盘的右上角。
他微微笑了,眸光一闪,幽黑的眸子明亮温暄,道:“郡主她从小就是个有主意的。”说着,他语气中透出一抹唏嘘,“当年也是她一力要求和亲蒲国……给许家满门挣了条活路。”
封炎看着眼前棋盘,随着这白子的加入,原本大局已定的棋局仿佛一粒石子坠入湖面般,荡起了一圈圈涟漪,棋局发生了一种极为微妙的变化,似是苟延残喘,又似乎是隐约透出了一丝生机。
温无宸可能不知道,但是封炎清楚这局棋其实还没摆完,此刻温无宸走的这步棋已经与棋谱上的迥然不同。
封炎的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目光微微发直。
他们此行来蒲国,是想见见许景思,看看她是想回大盛,还是她已经有了其它的打算,再来决定下一步棋。
封炎从棋盒中捻起了一粒黑子,按照棋谱上的走法落子,黑子咄咄逼人。
温无宸似乎有些意外,瞥了封炎一眼,又捻起了一粒白子,忽然话锋一转道:“上午的比试怕是有猫腻。”
封炎朝温无宸看去,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
对于上午的比试,其实他也觉得有些奇怪。
根据上半局的势头,大王子明显要胜于二王子,而且按照周围蒲人的反应来看,大王子平日里在武学上应该强于二王子,当时,哪怕二王子的决胜心再强,也不可能突然就有如神助地得到了翻盘的契机。
“我观那二王子牟奈那双目充血,瞳孔扩大,浑身青筋暴起,浑身似乎处于一种极度亢奋状态,即便后来比试结束后,他的额角、颈后还在持续大量地出汗……他之所以能反败为胜,十有八九是因为服用了某种药物以提升力量、速度等等。”温无宸不紧不慢地推测着,又落下了一粒白子。
封炎眯了眯眼,仔细回想着之前比试中的一些细节,尤其是牟奈当时的神情、动作、面色……果然如温无宸所说。
封炎若有所思地把玩着手里的黑子,从食指滚到尾指,又随意地从尾指滚到食指,他修长的手指灵活敏捷,那棋子仿佛他身体的一部分般。
“大王子赤德如应该也没想到自己会输吧。”封炎一边说,一边照着棋谱又落下一子。赤德如还以为自己胜券在握,没想到却被二王子阴了一把。
温无宸点了点头,右手再次摸向了棋盒,“大王子的外祖父恐怕是心有不服……”
在蒲国,大王子的母族甘松族是除了甫族外,最强大的一族,也有许多小族依附于他。
若是今日公平决战,强者为尊,就算大王子输了,甘松族也就认了。但是,今天的比试中,二王子赢得也并非是毫无破绽,等甘松族族长与大王子之后细想想,就会知道不对劲,说不定也能看出端倪来,甘松族肯定不服。
这片高原上的蒲国十族,数百年来,皆是以强者为尊,一旦登上王位的人不是强者,就压不下底下这些野心勃勃的人。
如今二王子虽然胜了,其实反而给他自己制造了极大的隐患,只可惜,他自视甚高,怕是还没有想到。
温无宸说话间,又落下了第三粒白子。
不过是三步棋,这棋局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白子又活了,而那原本宛如巨龙般盘踞棋盘的黑子却摇摇欲坠,如大厦将倾……
封炎没有再继续,棋谱上的黑子也就走到这一步而已。
接下来,只要走错一步,黑子怕是要彻底崩塌了……
温无宸也没有催促他,静静地望着眼前变幻莫测的棋局,目光又看向了一旁的那本棋谱,封皮上那娟秀的字迹令温无宸的目光流连了一瞬。
阿炎的心上人,阿炎的姨母,还有阿炎的娘……可都不是什么简单的女子。
“如今的局面也不知道是不是郡主刻意安排的,”温无宸徐徐道,“阿炎,你得找机会再见见她。我们先暂时静观其变,不能随意行事,免得误了郡主的安排……”让她这么多年的隐忍与蛰伏功亏一篑!
“新王登基是在十日后……”
这也就意味着,他们必须在那之前设法见到许景思才行。
屋子里静了下来,然而,外面还是喧嚣不已,今日对于都城乃至整个蒲国的百姓而言,都是一个大喜的日子,沉浸在决出新王的喜悦中。
城里城外,锣鼓声、弦乐声、歌声、欢呼声……此起彼伏,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响彻在金逻城的上空。
他的蓁蓁最喜欢看热闹了,如果她在这里,一定会高兴的吧。封炎望着碧蓝的天空,魂飞天外地想着。
“啊嚏!”
正坐在厅堂的窗边发呆的端木绯忽然觉得鼻子痒痒的,打了个喷嚏,唔,难道她今天喝了太多冰果子露,受了凉了?!她得喝些热姜汤才行……
端木绯正想唤碧蝉,就听到旁边有人喊了一声“端木四姑娘”,她一下子回过神来,下意识地循声望了过去。
“最后这一幅是端木四姑娘的字吧!”厅堂的中央,一个粉衣小姑娘笑眯眯地说道,又对着端木绯招了招手,“端木四姑娘,章大夫人接下来要点评你的字了,快过来听听吧。”
那粉衣小姑娘的身旁还有七八名姑娘,她们都簇拥着一个皮肤白皙、着樱草色仙鹤衔灵芝刻丝褙子的妇人,厅堂四周还坐了五六位正值芳华的姑娘家,三三两两地说说笑笑。
那位优雅的妇人就是六月初来京里的三位女大家之一——章大夫人,是四大世家之一淮北章家这一代的当家主母,更是一个能诗擅画的才女,才名名满大盛。
端木绯落落大方地站起身来,朝章大夫人走了过去。
章大夫人看来雍容高贵,嘴角维持着温和的笑意,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端木绯,其他姑娘们的目光也都齐刷刷地望着端木绯。
端木绯很快走到了章大夫人跟前,对着她福了福,笑吟吟地说道:“有劳章大夫人指点了。”
端木绯是三天前随皇帝、涵星等人一起来的宁江行宫避暑。
涵星没有诓她,这冀州的宁江行宫确实是一个避暑的好地方,端木绯来了这里后,四处闲逛游玩,今日她是跟涵星、丹桂她们来了这清澜殿赏莲、喂鱼,没想到那位赫赫有名的章大夫人突然来了。丹桂知道章大夫人是个能诗善画的大家,就请对方点评了自己刚写的一首小诗。
丹桂喜欢作诗,可是她的诗实在是“一言难尽”,章大夫人干脆委婉地点评了她的字。
本来仅仅只是如此而已。
可是,正好又进来了七八位姑娘,见此,也提出请章大夫人点评她们的字,一派众志成城的模样。
想到刚才的情景,端木绯心里就想叹气。
这三个姑娘家就可以组成一个菜市场,更别说,这里一共有十五六位姑娘家了,她们好似许多麻雀般,你一言我一语,起初还都只说“我”,渐渐地,“我”就变成了“我们”,莫名地,只是来喂鱼的端木绯也成了其中的一份子。
殿内服侍的宫女直接把笔墨桌椅都备好了,已经磨好的墨总不能浪费了,端木绯就随意地以簪花小楷写了四个字。
相比其他姑娘都竭尽所能地写了两三种以上的字体,端木绯也只是凑个数,应个景。
她只写这四个字也自有她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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