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兄,”陶子怀心里得意,眼中的笑意就浓了一分,若无其事地继续说道,“这次百族朝贺,声势浩大,可扬我大盛国威,实在快哉!”
“吾等监生,乃是天子门生,能参与如此盛事,实在是吾等的荣幸。”
“端木兄以为如何?”
闻言,端木珩下意识地又拉了下马绳,胯下的白马走得更慢了,一下子就落后了陶子怀半个马身。
这两个多月来,端木珩几乎是每日雷打不动地在旁听祖父和四妹妹商议政事,自然是听到了不少关于朝政上的事,
上至朝堂,下至民间,都对宣隆盛世津津乐道,却不知国库空虚,各地连年灾害,比如今年湘州干旱,产粮大幅减少,如此下去,南境粮草就要供应不上;比如北燕自新王登基后,就一直局势未明;比如蜀州因为靠近滇州,时有流民逃难至蜀州,以致流寇为患;再比如京城、冀州和辽州今冬又遭雪灾……
而为了这次周边那些部族进京朝贺,皇帝先是大手笔的修缮了千雅园,又令人沿途修建更多的驿站供这些部族在上京途中落脚,说是劳民伤财也不为过。
端木珩抿着薄唇,沉默不语。
陶子怀敏锐地感觉到端木珩的神色有些不对,追问道:“端木兄为何不言,莫非端木兄觉得皇上此举不妥?”
端木珩微微蹙眉,眸底深邃。
即便他再不通人情世故,也不会傻得堂而皇之地说皇帝行事不妥。
他又是一笑,淡淡道:“陶兄,你我不过一介学子,还不到妄论圣意的地步。”
端木珩这话说得不轻不重,似乎毫无斥责之意。
陶子怀听着却是面色一僵,只觉得端木珩在斥自己轻狂,妄议朝政。
“端……”
陶子怀还想再说什么,就听后方传来一阵叫唤声:“二少爷!”
陶子怀拉了拉马绳,停下了马,转身望去,只见四五丈外,一辆青篷马车正朝这边驶来,刚才唤陶子怀的人正是这个马夫。
马车一侧的窗帘被一只白皙的素手从里边挑开,露出半张温婉的面庞,正是陶三姑娘。
端木珩也看到了陶三姑娘,拱了拱手道:“陶兄,我先告辞了。”
妹妹来了,陶子怀也不好再与端木珩争论,也拱了拱手。
端木珩继续策马往前驰去,陶子怀停留在原地,没一会儿,陶家的马车就来到了他身旁。
“二哥,我差点就与你错过了,还好追上了。”陶三姑娘对着陶子怀微微一笑。
陶子怀抿了抿薄唇,他一看到妹妹就知道她今天又是来女学向戚氏说情的,今日已经第三天了。
陶子怀心里感慨万千,脸上却不露声色,温和地安慰陶三姑娘道:“三妹妹,你别急,慢慢来,滴水穿石,戚大家一定会被你的坚持所打动。”
陶三姑娘“嗯”了一声,目光下意识地朝端木珩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
她还记得端木珩。
以前她在家中就常听二哥提起端木珩,说过国子监中才学与他相当的也就是两人,其中一人就是端木珩,后来又听说端木珩在今秋的院试中考中了案首。那时她就对这位首辅家的公子有些好奇……
直到上月初她在女学考试时,才有幸见了端木珩一次。
陶三姑娘望着端木珩远去的背影,纤长的眼睫跳跃了两下,眸光闪烁。
果然是有其祖必有其孙。
听闻当年端木首辅那也是年纪轻轻就中了探花,一时风头无人能及。
“二哥,”陶三姑娘收回视线,正色道,“你放心,我不会放弃的。”
陶子怀释然地笑了,他们陶家儿女可不是软弱之辈。
“二哥,你怎么会和端木公子一起?”陶三姑娘故意又朝端木珩离去的方向瞥了一眼,貌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对于自己的妹妹,陶子怀也不避讳,就说了他报名去理藩院历练的事,连带他的推测也说了,“……三妹妹,这也许会是一个机会。”
陶三姑娘慢慢地以纤细的手指卷着手中的丝帕,脸上笑吟吟地说道:“以二哥你的才学,可只要有机会,一定可以崭露头角。”
“托妹妹吉言。”陶子怀自信地笑了,“这次国子监报名的学生肯定不会多,我只要表现出色,必定能露脸。”
如同陶子怀所料,国子监报名的人的确不多,包括端木珩和陶子怀在内,一共也就区区十人,其中四人是家境贫寒的学子。
国子监给了这些监生一个月的假,六人在一位先生的带领下一同去了理藩院。
从来只是专注读书的端木珩,还是第一次接触这些政事,一时间还上不了手,再加上他晚上回府后,还要跟着先生读书补上功课,他变得更加忙碌了,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安排得满满当当,每天睡不到三个时辰。
不但端木珩忙得跟个陀螺似的停不下来,端木宪也忙。
端木绯自然都看在眼里,不过,她觉得自己其实更忙,她要赶在封炎回来前把荷包绣好。
一开始,因为心虚,她就特意画了一个好看又精致的绣样想以此弥补封炎,但是好看精致就意味着难绣,她又忙得很,一眨眼就到十二月了。
据说,封炎、温无宸他们最晚年前就会回京,端木绯只能紧赶慢赶,每天都捧着绣花手绷过日子。
圆圆的绣花手绷上,绷紧的紫色布料上绣着一只黑色的小八哥和一头白色的小狐狸,小八哥停在一段歪斜的竹枝上,嘴里咬着一枚果子,低头警觉地看着右下方的小狐狸,小狐狸慵懒地舔着爪子,那冰蓝色的眼睛似乎在斜睨着小八哥,又似乎睡眼惺忪。
八哥和狐狸本来并不难绣,偏偏端木绯自找麻烦,为了把小狐狸绣得更为生动,她选用了十几种白色的绣线,精白、雪白、霜色、缟色、月白……
再用了近二十种针法,才把小狐狸身上的毛发一针针地表现出来,各种白色之间过渡得极为自然,那蓬松的白毛似乎根根清晰,柔软可触,令人觉得栩栩如生。
等绣完了小狐狸后,端木绯已经后悔了,可是这幅图样都绣了一半,已经是箭在弦上了,如果她这个时候再偷懒少用几种黑线,那绣出来的小八哥就会显得不伦不类。
端木绯只得又备好了十几种黑线,鸦青、墨色、黯色、漆黑、黛色……一缕缕地绣出小八哥的黑羽,用那光与影、明与暗的对比,使得布料上的小八哥那一身黑羽油光水滑,熠熠生辉。
端木绯绣好小八哥那金色的眼珠后,就剪断了绣线,然后释然地抬起头来,活动了一下略微僵硬的颈项。
总算是绣好了,绣好了花样就等于这个荷包就完成了七八成,接下来她只需要把荷包缝起来就可以了,花不了几个时辰。
端木绯只觉得眼前就像是晨曦拨开了黑夜,前方终于有了一丝光明,心情十分畅快。
她一抬起头来,就对上了两双灼灼的眼眸,一双冰蓝色,一双金色,小狐狸和小八哥正蹲在一旁的方几上,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或者说,是她手中的绣花手绷。
“呱!”小八哥在方几上轻快地跳了一下,脑袋往花手绷凑了凑,看它心情愉悦的样子,似乎对成品还颇为满意。
小狐狸和小八哥一向处不来,不过自从它们俩发现端木绯在绣它们俩时,就有志一同地对这幅绣样产生了兴趣,最近只要端木绯一拿起这个绣花手绷,它俩时时刻刻都盯着她,好似在监工一般。
顶着这巨大的压力,端木绯是一点也不敢懈怠,每次对上小八哥的眼眸,就觉得它在警告自己不可以把它绣得比团子还差。
看着小八哥和小狐狸那虎视眈眈的样子,碧蝉和绿萝觉得好笑极了,暗暗地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个丫鬟一个帮着端木绯看着绣花手绷,一个替端木绯重新上了热茶。
“姑娘,您这荷包绣得真好,简直……”碧蝉笑吟吟地赞道,绞尽脑汁地想着词,“简直是巧夺天工。奴婢都看呆了。”
端木绯平日里不爱做女红,上次小定时给封炎做的衣裳只绣了几片竹叶,碧蝉是这回才知道原来自家姑娘用起心来,绣得这么好,简直就跟画出来的似的。
端木绯急切地捧起茶盅,甘醇的热茶入腹后,便觉得体内的疲惫一扫而空,就像是缺水的花木在浇了水后,又重新活了过来。
“要不要我教你?”端木绯随口说道。
“……”碧蝉身子一僵,呵呵地傻笑起来,光这白色就有近二十种绣线,她在旁边看看都觉得眼花,还是别自找罪受了。
碧蝉说着什么奴婢愚钝,吓得一溜烟跑了。
绿萝忍俊不禁地勾了勾唇,替端木绯捏了捏有些发硬的肩膀,心疼地提议道:“姑娘,要不让奴婢帮您缝荷包吧?”
端木绯摇了摇头,她哪里敢啊,她本来是打算给封炎做一整套衣袍、中衣、斗篷、鞋袜、荷包的,现在其他的都没做,连络子都偷懒没打,只做了这一个荷包,这要是再偷懒,万一被封炎知道了,她岂不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只是这么想想,端木绯就觉得脖子后面发凉。
端木绯喝了半盅茶后,就在小八哥“嘎嘎”的催促声中,又继续开工了。
小书房里静悄悄的,只剩下了她一人,以及一狐一鸟。
缝个荷包再容易不过,也就是加个内衬,装上抽绳,再缝合的事,她自小不知道做过多少遍了,不过一个时辰功夫,一个椭圆形、手掌大小的荷包就缝好了。
最后再把上次在宁江行宫里做的香囊放进荷包后,端木绯彻底地松了一口气。
完工了!
端木绯沾沾自喜地把这个荷包翻来覆去地看着,手指轻轻地摩挲着荷包上的小狐狸和小八哥,越看越满意,心道:唔,好歹她这次没有敷衍封炎。
“咚咚。”
嵌着琉璃的窗户上忽然传来敲打声,端木绯下意识地转头一看,就见窗外不知何时站了一个身着青莲色锦袍的少年。
他俊美的面庞隔着那透明的琉璃清晰可见,那双漂亮的凤眸在四周那皑皑白雪的映衬下,璀璨如寒星。
二人之间相距不到一尺。
------题外话------
今天上班了……泪汪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