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浩也认识戚氏、李妱和钟钰,随意地对着三人拱了拱手,“戚先生,李先生,钟先生,咱家是奉皇后娘娘之命来传懿旨的。”
戚氏三人道了声“有劳”,就带头跪在了最前方。
三人身后,女学的学生们紧跟着也跪了下去,金嬷嬷目光所及之处都是一片黑压压的人头,心头愈发快意。
周浩从小內侍那里接过那道凤纹懿旨,双手将之展开后,就开始宣读懿旨,尖细的声音回荡在空气中,语气故意拖得慢慢悠悠的。
“承恩公府谢晧第二女胄出鼎族,幼习礼训,品貌出众,誉闻华阃,堪为闺秀之表率。今特赐于女学进学,望先生用心教导,名师出高徒,高徒出名师。”
这懿旨里说的谢晧第二女正是谢向菱,谢向菱在谢氏一族中排行第六,在其父谢二老爷谢晧膝下则排行第二。
“……”饶是戚氏早有心里准备,还是被这道懿旨惊得哑然无声。
她后方的那些女学学生们面面相觑,或皱着眉头,或露出震惊的表情,或觉得果然如此,或暗暗叹息,接着又都朝前方的戚氏、李妱和钟钰望去。
钟钰有些犹豫地抿了抿唇。
按照她的想法,不过是一个谢向菱,便是人品有瑕,看着皇后娘娘的颜面,收下便是,可是戚氏对谢向菱十分排斥,坚决表示不收谢向菱入学。
钟钰悄悄地给李妱使了一个眼色,想让她劝劝戚氏。
一息,两息,三息……
懿旨念完后,周围就静了下来,悄无声息,只有轻微的风声萦绕在四周。
见戚氏三人一直没出声,周浩不耐烦地轻咳了一声,以示催促。
金嬷嬷趾高气昂地又往前走了一步,笑吟吟地说道:“戚先生,还不接旨?!皇后娘娘吩咐了,让老身陪着先生走一趟承恩公府,也好‘化解’一下之前的误会,该道歉的就道歉,该认错的就认错。”
金嬷嬷的语气阴阳怪气的,分明就是绵里藏针,言下之意是要让戚氏亲自登门去请谢向菱,还要让她给谢向菱赔罪道歉,好让承恩公府挽回些许颜面。
“……”戚氏仰首朝金嬷嬷看去,眉头皱了起来。
李妱、钟钰以及后方的那些女学生中也有不少人听明白了金嬷嬷的语外之音,都是脸色微变,一片哗然。
金嬷嬷,不,皇后这分明是把戚氏的脸色放到承恩公府的脚下让他们去踩啊!
可是,这皇后娘娘的懿旨已下,总不能不接旨吧?
众人的目光都默默地看向了戚氏,下意识地敛声屏气。
跪在地上的戚氏泰然自若,甚至连眼角眉梢也没有动一下,直接从地上站了起来,一下子比周围其他跪地不起的人高出了一截,显得鹤立鸡群。
戚氏这个举动令其他人都是心中一凛,心底隐约浮现某个猜测:难道说……
戚氏神情沉静地看着金嬷嬷,缓慢而不失坚定地吐出四个字:“恕难从命。”
周围的女学学生们皆是仰首望着前方戚氏纤瘦的背影,惊住了。
戚氏身姿笔挺地迎风而立,裙角在风中翻飞如蝶,犹如寒风中盛开的傲梅一般,清高出尘,风姿飒爽。
后方的端木绯与涵星默默地交换了一下眼神,涵星瞳孔晶亮,兴致勃勃,端木绯的嘴角微微翘了起来。
周浩和金嬷嬷也惊呆了,眼眸微微瞠大。
周浩身为凤鸾宫的大太监,替皇后传的懿旨不知凡几,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敢抗旨,敢直面他说恕难从命。
这个戚氏是疯了吗?
金嬷嬷率先反应了过来,心里冷冷一哼,厉声责问道:“戚氏,你……你敢违抗皇后娘娘的懿旨?!”
钟钰脸上闪过一丝惶然,悄悄拉了拉在戚氏的袖子。何必为了一个谢向菱与皇后对上,平白惹麻烦,不值得。
“金嬷嬷,”戚氏看着金嬷嬷,眼神清亮坚定,没有一丝动摇,不紧不慢地说道,“当初我们三人创办女学时,已经将学规刻于碑上,学规碑就立在惠兰苑大门后的庭院中,任何一个进入女学的人都可以看到。”
“女学学生贵精不贵多,才学为次,品性为重。”
“当初我们决心创办女学时,就与皇后娘娘说过,有贤女而后有贤母,有贤母而后有贤子。女者,家之本也,不弱于男子。不‘贤’之女,女学不收。”
戚氏的声音不轻不重,却是掷地有声,她这番话不止是说给金嬷嬷听的,同时也是说给钟钰和其他人听的。
钟钰听着也犹豫了。
戚氏这番冠冕堂皇的话是她们当初对皇后说过的话,但是,唯有她们三人自己知道,她们创办女学的初衷还不仅是如此。
她们三人都觉得女子并非不如男,既然男人可以上学堂,考科举,女子一样行。
她们希望在女学渐渐有了威望后,将来的某一天可以请朝廷为女子同样开科举。要达到这个目标也许需要十年,二十年,甚至三十年。
但是,她们有足够的耐心可以积跬步以至千里。
她们要走的路并非是寻常路,今天退一步,明天就可以退第二步,第三步……到后来女学只会面目全非,她们还能找回她们的初衷吗?!
女学是她们的心血,也是她们心之所系,与其由别人毁了,不如……
不如……
由她们自己来。
钟钰的眸子明明暗暗地变化不已,终究还是收回了手,眼神沉淀了下来。
她与李妱飞快地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神,两人同时站起身来,与戚氏并肩而立。
三人纤细的身形皆是如青竹般伫立在原地,挺拔而不失清雅,坚韧不可撼动。
金嬷嬷和周浩神色又是微微一变,脸色更难看了。
戚氏要抗旨,连钟钰和李妱也要一起跟着发疯抗旨不成?!
紧跟着,三人后方的那些女学学生们也一个接着个地站了起来,皆是目光灼灼。
两方人马彼此对峙着,空气中火花四射。
戚氏微微一笑,坚定地说道:
“谢向菱人品有瑕,品行不端,女学不收。”
戚氏每说一句,金嬷嬷的脸色就沉下一分,听到后来,她脸上已是青一阵白一阵。
周围的所有人都看着前方的戚氏和金嬷嬷,也包括端木绯和涵星。
戚先生霸气啊!涵星看得几乎都舍不得眨眼了,凑到端木绯的耳边轻声道:“绯表妹,本宫今天出门前看过黄历,宜出行。还真是没错。”
她要是不来,岂不是错过这场热闹了。
端木绯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今天可是个好日子。宜出行、祈福、开光、纳采、嫁娶、上梁、纳财……”
涵星听得惊呆了,绯表妹她不会是把黄历给背下来了吧。
金嬷嬷一连深吸了几口气,气息才稍稍平复下来,瞪着戚氏又道:“你……戚氏,你这是抗旨之罪!!”
金嬷嬷越说越慢,声音艰难地从牙齿间挤出,字字冰冷,额角青筋直冒。
戚氏又是一笑,脸上毫无退却之色,神情淡淡,“金嬷嬷,若无女学,自无进学一说。”
戚氏的言下之意已经很明确了,如果皇后坚持要用权势逼迫她,那么她就关了女学,一了百了。
从头到尾,戚氏一直从容镇定。
坚如磐石,稳若泰山。
“……”金嬷嬷咬着牙,颊边的肌肉绷得紧紧的。有懿旨在手,她一直以为这件事绝无变数,戚氏的态度是她完全没有想到的。
这个戚氏,她……她怎么敢抗旨呢?!
不对,戚氏还真敢。
金嬷嬷忽然就想到了戚氏义绝的事,说来当年戚氏嫁进章家本就是高嫁,章文轩是有错,不过这宠妾灭妻的事哪里没有,别的女人若是遇到类似的事,要么隐忍,再要么就强势一点,把那个妾一杯毒酒弄死也就完了,怎么会为了这点事就和夫家义绝呢?!
戚氏做事那么烈性,显然是个眼里容不下沙子的人,她刚刚的话怕不是一时的意气之言。
金嬷嬷眯了眯那双浑浊的眼眸,如秃鹰般的目光死死地钉在戚氏身上,似要把她看透。
也不知道戚氏是在威胁皇后,还是真要解散女学。
这要是因为皇后强塞侄女进女学而导致女学解散的话,传扬出去,皇后的面子里子都要丢光了。
戚氏真是大胆包天,说不定戚氏就是考虑到这点才敢威胁皇后!
“……”金嬷嬷心里拿不定主意,也就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