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无论他们再谨慎,也还是避免不了伤亡,人是血肉之躯,跑得再快也快不过火铳发射的速度。
相比之下,慕炎手下的火铳营所拥有的火铳比金家寨持有的那些威力更强,这一点,毋庸置疑,在建宁寺时,肖天是亲眼目睹的。
火铳营虽然仅仅一千人,可这些精锐等于个个有一以敌百之能。
说得难听点,在战场上,有了火铳这种神兵利器,那就无异于拥有了一种作弊的利器般。
肖天的娃娃脸上露出罕见的肃然,深深地凝视着慕炎问道:“你真的放心吗?”放心把三万禁军与火铳营交给他?
慕炎唇边溢出一抹随性的笑意,应道:“当然。”
肖天真不明白慕炎是从哪里来的自信。
他忍不住提醒对方道:“你有没有想过我并不是楚庭舒。”
他的意思是,如果慕炎是为了楚家,大可不必如此。
慕炎看着肖天,笑意更深了。
阳光透过枝叶繁茂的枣树稀疏地照了下来,映得他的凤眸明亮璀璨。
他没有与肖天争辩他到底是不是楚庭舒的问题,而是平静地说道:“你可以是肖天,也可以是楚庭舒,反正都是你,有区别吗?”
说这句话时,慕炎还是一本正经的样子,但是下一刻,他又扬唇笑了,嬉皮笑脸的。
“小天。”慕炎抬手拍了拍肖天的肩膀,挤眉弄眼,“我们俩谁跟谁啊,都这么熟了,是自己人,我当然信你啊。”
“……”肖天眼角抽了抽。之前他才刚觉得有些感动,一瞬间,那些个什么感动就烟消云散了。
谁和他是自己人啊!
算上建宁寺,他们见面的次数也没超过一双手吧?
就这么见了几次面,说了几次话,他们就能推心置腹了?
肖天直直地看着距离他不足三尺的慕炎,慕炎含笑与他对视,毫不避讳。
肖天读懂了慕炎的眼神,他在说,他相信自己。
肖天的心情更复杂了。
这种信任的眼神他并非是第一次看到,泰初寨的不少兄弟们也用这样的眼神看过他。
慕炎信他,无论是因为什么原因,他愿意以实际行动来证明他对自己的信任,那么,自己也没什么可以矫情的了。
而且,他们的目的终归是相同的。
他们都想还晋州一片安稳,让那里的百姓有安身立命的地方,让晋州变回从前他记忆中的那个晋州。
对,这才是最重要的。
肖天纷乱的心绪渐渐沉淀了下来,眼神也随之变得坚定,目光清澈。
肖天颔首应道:“行。”
这一个字便宣示了他的决心。
慕炎抿唇一笑,抬手与肖天默契地击掌,代表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当做出决定后,肖天如释重负。
慕炎转头朝秋千上的端木绯看去,叹了口气,抱怨道:“蓁蓁,这小子真是个难哄的。”费了他这么多唇舌。
枣树下的端木绯还在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秋千,深以为然地“嗯”了一声,唇角弯弯。她的弟弟虽然不在楚家长大,却有楚家人的风骨。真好。
“喵!”端木绯膝头的雪玉十分配合地接口叫着,似乎在附和她一样。
“喂!你们两个够了吧。”肖天无语地看着慕炎和端木绯喊道。
这两个家伙当着自己的面,说得这么大声,真的没问题吗?
“喵喵!”雪玉又恰如其分地连叫了两声,颇有几分拆台的感觉。
端木绯忍俊不禁地笑了,清脆如银铃的笑声随风飘扬,给这雅致的园子添了一股活力。
日暖风清,菊香阵阵。
这一天,注定不是一个平静的日子。
慕炎做事一向雷厉风行,既然肖天已经答应了,当天,慕炎就正式下令,任命肖天为晋州卫总兵,统管晋州一切军务,并从西山大营调遣三万禁军以及一支火铳营,五日后,由肖天率领大军前往晋州平乱。
这道令一下,朝堂上下全懵了。
文武百官、宗室勋贵的心中都有同一个疑问:
肖天是谁?
这个名字对于朝臣来说,实在太陌生了,可慕炎却突然委以重任,甚至还交付了禁军和火铳营。
这人到底是从什么地方跳出来的?!
于是乎,不少朝臣都按捺不住了,纷纷地跑去吏部与兵部打听消息,结果无论是吏部还是兵部的官员全都是一脸懵,从来没听说过肖天这个人啊。
虽然铩羽而归,可是这些朝臣的好奇心并没有因此被浇熄,上上下下地各处打听肖天的消息。
打听来打听去,还是兴王世子慕华晋想了起来,去岁十月兴王府的马球赛时,四公主那队就有一个叫肖天的。
慕华晋也没敢往外头乱说,只是顺口和兴王提了一句,却被兴王立刻否决了。
兴王觉得儿子简直是异想天开,朝廷选官不可能靠打马球。慕华晋心里不以为然,但顾忌兴王的威仪,只当自己什么也没想起来过。
越是查不到肖天的身份,朝臣们就越是骚动,猜测种种,不少人关注的方向都开始从京官转移到地方官员,琢磨着慕炎是不是想从地方调一个能人去晋州,可是调令上为何没写明此人原来的官职呢!
渐渐地,连几位内阁阁老也坐不住了,先找端木宪打探了口风,最后他们达成一致,不管怎么样,总得弄明白肖天到底是谁吧。
总管晋州军务那可是大事,不能由着摄政王意气用事。
于是,次日一早,包括端木宪在内的内阁阁老们一起去了武英殿求见慕炎,书房被他们挤得满满当当。
这个时候,端木宪作为首辅自然是要出头的。
“摄政王,”端木宪公事公办地称呼慕炎为摄政王,“新任晋州卫总兵的位置关乎重大,这肖天到底是何人?”
慕炎只能暂且放下手头的政务,随手合上了一道刚批好的折子。
他本来也没打算瞒着,只不过昨天没人来当面问他罢了。
“他是晋州泰初寨的寨主,顺应了朝廷的招安。”慕炎坦然地说道。
书房内静了一静。
几位内阁阁老先是一惊,跟着又露出几分若有所思。
肖天的身份既让他们惊讶,又有一种“原来如此”的感觉。
朝廷招安山匪,再以其作为朝廷的利器,这种“以匪制匪”的做法自古有之。
可是,慕炎任命肖天的这道令已经不仅仅是“以匪制匪”这么简单,晋州卫总兵这个位置可是朝廷正三品大员。
莫非慕炎是想重用这泰初寨的寨主?
几个内阁阁老三三两两地交换着眼神,神情各异,或露出惊疑之色,或不以为然地皱着眉头,或垂眸思忖,或不置可否。
兵部尚书黄思任清了清嗓子,忍不住道:“摄政王,下官以为肖天这种身份,可以用,他若是得用,待平定晋州后,该赏就赏。但把晋州全权交给他,又给他统领三万禁军,这未免也太……”太随意了吧。
黄思任这番话也说出了其他几位阁老的想法,刑部尚书秦文朔也附和道:“摄政王,黄大人说的是。三万禁军非同小可,再加上泰初寨原本的兵力,对于泰初寨无疑如虎添翼,要是这肖天有了异心,反了该怎么办?”
其他几个内阁阁老也是微微点头,心有同感。
对于朝臣们的质疑,慕炎也早有准备。
慕炎徐徐地环视在场的阁老们,只给了四个字:“此人可信。”
“……”
“……”
“……”
端木宪等内阁阁老们都望着慕炎,指望他能再多说几句。
然而,慕炎已经慢条斯理地端起了茶盅。
几个阁老再次面面相觑,眼里写着同样的意思:这位年轻的摄政王行事委实是肆意。
吏部尚书游君集忍不住道:“摄政王,那肖天固然是个有能之士,对晋州的了解也远胜旁人,可是他终究没有领兵作战的经验,如此是否太冒险?不如再择一人辅助……”
游君集说是辅助,其实众人都心知肚明,辅助只是明面上的理由,牵制兼盯梢才是真。
其他几个阁老也觉得游君集的这个提议不错。
慕炎淡声道:“一山不容有二虎,一军不可有二帅。”
慕炎再一次驳回了内阁的提议。
“……”几位阁老们很是无力。
慕炎虽不至于像岑隐那般动不动就抄家、下诏狱的,但有一点与岑隐很像,一旦有了决定,便坚持己见,从不会因为朝臣们的反动而动摇。
游君集看了端木宪一眼,见端木宪摇了摇头,也不再说什么。
其他几位阁老见端木宪沉默,也都不再说话,算是都默认了。
慕炎这道令固然有些任性妄为,但是武将和文臣不同,文臣最重要的是出身,是以才会有那句“无翰林,不入阁”,文臣的仕途大多从进士出身开始,一步一个脚印,没有个一二十年的功夫,文臣很难位居高位。
武将是以军功定前程,自古以来,破格提拔的将帅不在少数,比如前朝太宗皇帝时期,当时的皇帝曾经重用外戚,偏生这外戚也出息,皇后的兄长与侄子都是不世将才,入了《名臣传》,名垂青史。
而且,慕炎的根基就在军中,论起朝政,他们还有指点江山的余地,而打仗的话,慕炎才是个中好手,想来他应该心中有数。
几个阁老既然来了,慕炎干脆就说起正事:
“端木大人,让户部尽快备粮草,届时随大军一起上路。”
“黄大人,兵部库存还有多少甲胄兵械?”
“……”
“……”
书房内,众人皆是神色肃然,声音交错着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