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卷见到他,不由得小小的吃了一惊。
袁述之这个人平日里不论冬夏,总是头戴一顶破了洞的东坡巾,身穿元色绸旧直裰,右边袖子,同后边坐处都破了。脚下一双旧大红绸鞋,脚趾头是照例露在。黑瘦面皮,花白胡子。
如今却衣帽全新,连人都胖了一圈,精气神极好。至于传说中的瘸腿似乎也不见了。
“阿贵,你怎么来了?”曾卷又惊又喜。阿贵是李子玉的“跟班”,也算是他们这小圈子里非正式的一员。而且曾卷如今代理着茶居掌柜,情理上也要有所敷衍。
“来,先坐吧,”曾卷正要招呼给他们带个座,阿贵却道:“我……不是来饮茶的……有地方,我们私下说几句话……”
曾卷心道他有什么事情要私下里说?还带着袁述之?当下点点头道:“好,我们里面去说。”
店堂里面有一间账房,曾卷将他们让进来,放下竹帘。
曾卷这才吞吞吐吐的说:知道曾卷正在准备考公务员,袁述之也想考,但是他一点“澳学”也不懂,希望能拜他为师,受些“教导”。
曾卷恍然大悟,原来阿贵是帮朋友来了。
原来这袁述之伤了腿之后,靠着阿贵给他出头,拿到了一笔赔款。拘留所里见他伤得厉害,还专门请了跌打损伤的大夫给他治疗。从拘留所里出来,伤也好得差不多了。一时无处投奔又回到了蜗居的庙里。
他手头有了钱,和尚的态度也不坏。他在庙里舒舒服服的过了些日子。阿贵有时候也来看看他,与和尚一起和他聊几句。阿贵知道袁述之的学问不能说好,但是在这个普遍是文盲的时代能识字就算不错了。便提议老袁去考公务员。
“澳洲人如今考公要求很低,当警察连识字都用不着。你老人家年纪大了,当警察是不成的,去考个书办什么的,不但体面,也不受人欺侮。”
和尚也劝他:“我说老袁,你一把年纪了总不能这样混下去。这次是阿贵碰巧给你出头,下次你再被打伤或者打死谁来救你,埋你?估计是警察局的收尸队了!你想想你这辈子就这样值得不值得?你识字又能写一笔好字,去考个澳洲的书办――至少衣食无忧啊。”
袁述之听了俩人的话后只是不说话,眼珠子转得老快,他冷了多年的功名心又上来了,他想着反正自己现在也就这样子,不如搏一把,考个髡贼的啥公务员也不错,至于髡贼将来败不败管他呢,总不见得大明打回来还要追究个书吏的――大不了弃职潜逃便是。
然而要“考公”,总得有考试内容。袁述之考了一辈子童子试,连乡试是什么样都不知道,更别说这澳洲“考公”了。问阿贵,阿贵也不知道――他去考警察全靠跑步。
一转念,便想到了曾卷。曾卷正在备考,而且曾卷又是通“髡务”的,请教他总是没错的。
阿贵嘀嘀咕咕颠三倒四的说了些客气话,曾卷应了几句,心里暗暗得意:要说起来,广州城里通髡务的,除了他们这几个兄弟伙,还能有谁?!阿贵的眼光倒是不错。如今发达了也知道照顾朋友,倒是一个可交之人!
不过看了看袁述之,却犯了难。这老袁的年龄有多大他不知道,可是听旁人提起,老袁是万历年生人,如今有五十出头了。
这个年龄应大明的科举是没问题的,只要能动弹,还记得怎么写时文,七老八十照样进考场,还能传为“美谈”。但是曾卷记得澳洲人的公务员考试报名要求却是明确报名人最高不能超过40周岁。
“老袁!你要我帮你辅导是没问题的,只是你这年纪……”曾卷面露难色。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何况我还不老,正是知天命之年,年富力强。有何不妥?”袁述之说起假话来脸都不红。
“好吧,”曾卷心想反正澳洲人也没出查他哪年哪月生的,生辰八字还不是自己报一个就算,“只是这大宋公务员考试和伪明科举那是两码事情,你一肚子旧学,学问自然不差,可和这澳学不沾边。都要从头学起。”
袁述之无奈的笑笑:“大明的科举我配去考么?我应童子试几十次,连个增生都没考上。如今正是因为那髡人与大明科举不同才能让我等有翻身机会啊!”
这话说得曾卷颇为触动。就凭自己在社学里的“修为”,举业亦是毫无希望的――他又是个不甘做小手艺的人,多半会以“举业”为借口逃避。等到爹娘过世,十之八九就是落到袁述之的下场!
想到这里,不由的感同身受,很有些同情他。再者他到底多读多考了几十年,文章上经验丰富,考试的时候写申论可以亦可借鉴。<!-125->